祷医堂内。
夜半无灯，只有于掌芜手中一点萤火闪烁。朱招寒白发披散，脸色惨白，他张着嘴再次确认：“我背？”
祷医堂没有任何药草药具，整间屋子空荡，唯有中间空地上，晨间晕倒的那位姑娘安详躺着，像是睡着了，又像是死了。
明明晃晃的光打在于掌芜脸颊上，没有半点生气，她幽幽道：“那留下你干什么？”
打心底的疑问，自然说得直白。朱招寒眨了两下眼睛，眼底幽怨一闪而过，他低声道：“我以为，你怜惜我。”
盖在祷医堂上方的结界一瞬震颤，于掌芜没听清朱招寒说什么，她在那姑娘身上设了个能反这结界的迷障，对还在暗自神伤的朱招寒道：“结界主人已经发现了，快背。”
于是朱招寒一抹辛酸泪，扛起那姑娘就往门外冲。等冲出去停在大街上才发现，于掌芜没有跟上来……
“芜芜……”
于掌芜停在祷医堂的门口，疑惑地盯着自己的双手端详着，听到朱招寒喊她才抬起头，“你先走！”
街道空无一人，朱招寒扛着那姑娘站在月光下，于掌芜站在门后，隐没在黑暗里。
她见朱招寒呆愣愣站在原地便又道：“你先走，把这姑娘给苏安远。”
朱招寒凝望暗处，点了点头，原本因为有些吃力佝偻的身形一下子笔直，一溜风吹过，消失在了于掌芜的视线里。
于掌芜看着他跑远，复又抬起手，轻轻触碰了一下这个结界，一点水波荡漾开，她的手被弹了回来。
这结界，困住了于掌芜。
或者说，短暂地困住了她。
远处巷道里有脚步声传来，大概是结界的主人已经发现异常。
他们再靠近一些，于掌芜就要被发现。
但于掌芜还是站在黑暗里，她在疑惑，疑惑为什么结界对朱招寒无用，对自己却有用。
“什么情况？！”
“家主的结界动了。”
“有什么好看的，结局不都一样吗？”
几个手提弓箭的人已经到了近处，于掌芜后退一步，随意勾勾手指动了灵力，将自己与黑暗彻底化为一体。
他们点着火灯走进来，然后拖拖沓沓在屋里转了一圈，随后聚集在中央那片空地上。
“我都说了，看与不看，都是一样的结局。我看我们就该睡到天亮，再和以往一样报给家主就好。”站在一边的抱怨。
“少说点，家主这样安排我们便照做，平白生出这样多怨语做什么？！”站在最中间的瞪了一眼抱怨的。
抱怨那个还要说些什么，却被前面打灯的拽了一把，“我们还是快些回去睡觉吧。”
于是几人前后穿过结界离开，于掌芜从阴影中重现。
这次她往前走了几步，停在了月光下。
“芜芜！”
朱招寒自远处跑来，白发缀在身后，与月光交相辉映，竟格外柔和漂亮。
于掌芜也给自己设了个反结界迷障，走出了祷医堂，“你回来干什么？”
“我……”
朱招寒停下脚步，歪头看着一阶一阶台阶走下来的于掌芜道：“……你没事啊？”
……于掌芜抬手遮了下月光，有些烦。
“那姑娘交给苏安远了？”
“芜芜，你真好看！”苏安远回答。
于掌芜放下遮脸的手：“？”
朱招寒却呲个大牙嘿嘿傻笑。
于掌芜嫌弃地拧起眉头，大发慈悲地抬手摸了摸朱招寒的额头，凉的。
“我说，那姑娘交给苏安远了？”她又问了一遍，顺势推了一把他的头，若得朱招寒向后退了几步。
但好在，朱招寒可算是清醒了一些，他回：“交了。”
于掌芜点点头，又问了一句：“他怎么说？”
朱招寒沉默了一瞬，道：“我交给他就出来了啊。”
于掌芜：“……”多此一举。从前的朱招寒不是这样的！
***
他们找的客栈设立在这条街的拐角处，正是不够热闹也刚好没那么冷清的位置，老板不知用了什么法子，门口的牌匾上黄色的光忽闪忽闪，在夜里更显眼一些。
于掌芜这才看到客栈的名字——幸福小店。
小店里小二坐在台前，头不受控制地左右摆动，听到有人进来挣扎着睁开眼睛，嘴里嘟囔：“客官里……边请。”
于掌芜抬脚上楼，径直走向苏安远的房间，却在刚要进去的瞬间被突然冒出来的第五望归拦住，他挠挠自己的头，看着后面的朱招寒对于掌芜道：“您，您回来了？”
于掌芜：“……嗯。”
她拉开他刚要进去，又被第五望归拦住，“您，去哪儿了？不是，您不休息吗？”
于掌芜不耐烦，一把推开他走了进去。
房间明亮，苏安远坐在椅子上，看到于掌芜进来也只是点了点头。
于掌芜四下看了一眼，问道：“那姑娘呢？”
苏安远：“不见了。”
苏安远戴着面具，说话没有语调，于掌芜有一些搞不清楚情况，便把被推开的第五望归拉了回来，没有问话，只是看着他。
第五望归原本还想挣扎一下，却被于掌芜盯的失去了反抗的能力，于是不得不妥协道：“我，我就是怕这个苏安远再行什么盗窃之事，给，给那个姑娘挪了个地方，谁，谁能想到只是碰了一下，她，她就不见了，不是我干的啊！”
于掌芜转头看向苏安远。
苏安远这才道：“应该不是他，是她已经化作无影了。”
“什么？！”第五望归大为震惊。
就连回来后一直抱臂靠在门边的朱招寒都往里走了几步，关上了门。
化作无影。
要知道，在于掌芜的认知里，化作无影需要过程，需要有人不断地施加诅咒。
就连只剩下最后一魄的方三都没还留有肉/身，这姑娘倒下不到一日半的时间，竟然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化作了无影。
“确定吗？”于掌芜问。
苏安远：“嗯，苏家术法我学得不精，但是不是无影还是清楚的。”
学得不精。
食人婆所用无影诅咒有强烈的反噬作用，而且需要被施术者同意才能进行。
如此一想，苏安远每次使用无影术都只是消失一会儿而已。
所以于掌芜先前才会认为苏家秘术不过如此。
如今来看，真正的无影诅咒压根儿不需要被施术者的同意，正真的无影术也并不是眼前所了解的那样简单。
这火木城，有真正掌握苏家秘术的人，他正在掠夺百姓的生命自由。
“知道了。”
于掌芜眉头紧锁。
三百年前师父就说过，往后几百年里，世间将始终处在动荡与不平中。
于掌芜以为只需要将魔物尽数铲除即可，现在想来，或许还要更严重些。
“半仙？半仙？”
于掌芜从第五望归身边经过，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强烈的冷冽寒风，冻得他瑟瑟抖了抖。
“怎么屋里还这般冷？”第五望归搓了搓双臂，跑到桌前倒了杯茶暖了暖。
朱招寒一直跟在于掌芜身后，走到半路的时候却听于掌芜道：“回去睡觉，不要跟着我。”
于是他便真的回了屋里，熄了灯。
这夜于掌芜睡得很不舒服，她总梦到三百年前，总能看到师父的脸，也总是看到朱招寒死前满脸血污，绝望的一遍遍问她‘为何？’
仙人也有俗气，何况现如今于掌芜只是个半吊子的储灵期修者，这三百年，她也就仗着自己灵气不竭罢了。
所以第二日天微亮的时候，于掌芜为朱招寒开门的瞬间，朱招寒险些将手中的点心扔出去。
“芜芜，你是半仙，半仙也会为睡眠所控吗？”
朱招寒将早起去集市买来的桃花糕放在桌上。
“这是什么？”于掌芜将散披着的长发用一个发簪挽起。
“桃花糕，听说吃起来甜而不腻，我觉得你应该喜欢吃，就去买了些。”朱招寒得意万分，就差说‘我好吧，快夸我快夸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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