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事讲究先来后到。”
贺枢缓缓开口,特意压沉声音,透过面具,听起来不似往常那般平和,又隔着一层面具,不会被轻易认出来。
“我还没有卜算,你就着急赶人走,未免太霸道了。”
“切,你以为你是谁?”少年一身大红色锦袍,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猛地一拍桌子,“我让你滚,听见没有?!”
“六哥。”
后面追上来一名少女,与少年年纪相仿,穿了身鹅黄色衫裙,发髻插着一支鎏金凤钗,凤尾纤长,凤头镶嵌一颗红宝石,晶莹剔透,被附近的花灯一照,晃过红色的流光。
“六哥,你别这样。”少女柔声劝阻,略一颔首,“公子莫怪,家兄先前喝了些酒,有不慎冒犯公子的地方,还请公子多担待。”
“你跟他道什么歉?不过是个穷酸士子,还戴着个面具,肯定长得不咋样。”少年撇撇嘴,高高地扬起下颌,“喂,还有你,过来算命。”
“时辰已晚,在下不算了。”小木桌上收拾得干干净净,那人抱着两个布袋,“两位如果想卜算的话,还请到别处。”
“你嫌钱少,是不是?”
“砰”的一声,少年直接砸了个荷包在桌上,装得很满,有些重,直接顺着光滑的桌面掉落在地。
“一百两,你算不算?”
那人扫了一眼地上的荷包,拢紧怀里的布袋,仍摇头道:“在下告辞。”
少年冷笑一声,抬手一指,跟在他身边的两名仆从立刻几步跨过去,直挺挺地挡在前方。
那人脚步一顿,脚尖转向右边。
两个仆从紧跟着往旁边一迈,牢牢挡住去路。
“算不算由不了你。”少年双手抱臂,脸庞尚显稚嫩,却丝毫不掩饰恶意,“今天你必须算,还必须算出大吉上上签。”
“我不会解签。”那人捏紧身侧的布袋子,“你去找别人算。”
“你个臭道士!别给脸不要脸!我妹妹天生凤命,让你算是给你赏脸!”少年双眼冒火,“来人!给我……”
“六哥!”
少女拔高几分声音,环顾周围一圈,看见不少百姓被仆从隔绝在外,不敢明目张胆地议论,可脸上都是看热闹的神情,还有几个人在小声指指点点。
“六哥。”闻到少年身上刺鼻的酒味,她咬牙,勉强挤出一点温柔笑容,“你醉了,我们回去吧。”
少女一连劝了两遍,少年仍不听,一把推开她,用力抓住那人的手臂。
“你说,我妹妹是不是天生……”
“你不要乱说话,这不是我等能问卜的,更不要连累其他人。”那人立刻打断,看了一眼少女,沉下声音,“今日七夕,但兵马司还有……锦衣卫并不是不当值。”
“你!”
听到锦衣卫三个字,少女神色一瞬间慌乱,连忙拽住少年,“来人,公子喝醉了,扶他回府。”
“我不走。”
少年反手摔开小厮,死死地抓紧那人的手臂,靛青色的道袍被掐出五个指印。
“锦衣卫又怎么样?他以为他是谁?我不怕,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我也不怕!”
“是吗?”
那人同样抓住少年的手臂,用的力气应该不小,手背上青筋暴起,一点点往下,硬生生地掰开少年的手。
“冯指挥使,不如上前两步,您亲自来听听。”
那人神色镇定,语气认真,直直地看向人群的某个地方。
少年脸上被酒熏出来的红晕霎时消散,匆匆扭头去看密密麻麻的人群。
街边挂着花灯,烛光透过红色灯笼纸,晃出艳丽的红色烛光,犹如绯色飞鱼服晃过。
贺枢微微蹙眉,顺势看向人群,还未完全看清,右手忽然一重。
“快走!”
他一愣。
那人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飞快地看了眼红袍少年,见仆从还有普通百姓都被吸引了注意力,压低声音重复:“快走!”
对方身形矫捷,如同一尾游鱼,溜进人群,穿过熙熙攘攘的街头,拐过两三个街角,将先前那群人远远地抛在后面。
在一处略显偏僻狭小的小巷子口,那人终于停了下来,气息喘息不定,踮起脚尖往后看,长舒一口气。
“公子,那些人应该不会再追过来了,就此别过。”
“等等。”贺枢反手抓住对方的手臂,没有用太大的力气,直视对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你是谁?”
“如公子所见,不过是个游方散修罢了。”那人同样按住他的手,缓缓往下推,“靠给别人问卜姻缘、功名为生罢了,还请公子放在下一条生路。”
贺枢卸了一两分力气,缓缓笑道:“既然以此为生,那为什么给你五十两甚至一百两,你都不愿意卜算?”
“问卜也讲缘分,更不是所有事情都能卜算,一天之内问卜的次数有限。”
“是吗?不知先生今年贵庚?师从何派?”
“不惑之年,自学而已。”
“我见先生健步如飞,看来是修行……”贺枢笑意刹那消失,话锋突兀一转,“江灵台。”
那人眼瞳微微一缩,握住他的手倏地一紧,神情转瞬恢复平静,“公子谬赞了。”
贺枢没有错过那一点极快极细微的变化,抓住对方的手松了几分力气,上下来回打量,语气稍缓:“你很缺银子?我可以借你。”
“公子心善,在下该走了。”
那人立刻推开他的手,刚转过半边身子,肩膀猛地被人用力抓住,反手按在巷子的墙上,一道寒光闪过,径直落在颈边。
“既然你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人。”贺枢右手拿着匕首,左手抓住对方两只手腕,反按在身后,“把你今天赚的银子都交出来。”
“你这是抢钱!我可以报官抓你!”
“那又如何?这里如此偏僻,没有什么人经过,更是你亲自带我跑到这里,别人只会以为我和你认识,况且一路上没有人看清我的模样。”
那人盯着他脸上的祥云面具,咬紧牙关,“我……”
话音未落,眼前寒光一闪,一缕长须飘落在地。
“想好了再回答,你只有一次机会。”贺枢语气淡淡,“不然等下就不是胡须了。”
那人浑身一颤:“你……你……”
贺枢直盯着对方的眼睛,往下压了几分,声音也压得很低:“江灵台,难道你还信不过我吗?我不会将此事告诉任何人,纵使被御史知道了,也不过弹劾几句罢了。”
无声僵持半晌,那人死死地咬住唇,瞥了眼横在颈边的匕首,锋利冰冷,双肩颓然一垮。
“……你是如何发现的?”
对方不再刻意压沉声音,能听出几分熟悉,饱含懊恼与自责。
“还真的是你。”贺枢立刻收起匕首,上上下下地打量对面的人,“你为什么要扮成这个样子?”
江望榆扭动身子,“你先放开我。”
贺枢站直,左手仍虚虚地抓住对方的手臂,“你假扮道士做什么?”
“就是你猜的那样。”江望榆挣扎几下,没能挣开他的手,长叹一声,“缺钱,想趁着七夕人多,额外挣点银子。”
“你初四才去户部领了俸禄……”贺枢忽然想起上个月那二十两银子,“因为还我的人情?”
“不全是。”她当时是算清楚了,才会放那么多银子进去,“多存点银子,以备不时之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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