殆梓熙动作微顿。
该怎么回答？告诉他水云身已经陨落，如今灵魂正在诸神墓地回忆之森？
她抬眼，看见九千尘满是担忧的眼神。他并非毫无预料，他害怕暗中用以维系水云身生命的药剂，会在她返回原世界后失效，更怕她返回原世界会受惩罚。
实际上他的担忧分毫未错。
殆梓熙没有直接回答那个问题，“你跟我去达塔诺，就能见到她了。”她还是想带走九千尘。
九千尘眼中的光芒黯淡下去，已经从她的回避中印证了最坏的猜想，他低垂着头许久才沉闷开口：“……我对你来说，会是负担或者麻烦吗？如果恨我，就不要因为怜悯或是旧情为我着想，不要勉强自己。”
殆梓熙张了张嘴，随后选择沉默，看着九千尘充满自我厌弃的绿色眸子，看了很久很久。
良久才终于吐出一句：“…都过去了。”
都过去了。恨意是真的，漫长的孤独和痛苦是真的，可相册里记录的温情同样也是真的。她知道自己还没完全原谅，没有完全接受，可她不想再失去了。
就算如今维系她与九千尘的情感只是“遗憾”，她也想通过这份遗憾，去抓住存在于往昔的「爱」，哪怕它早已破碎，蒙上了吹不散的烟尘。
想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殆梓熙忽而故作轻松地解释：“别多想，我这样做，与其说是怜悯你，不如说是怜悯我自己。”
她再度看向九千尘。他似乎因为她这句话放松了些许，唇边勾起一丝浅笑，“好，我会无条件为你办事，以此作为补偿。”
他的目光重新变得锐利，属于九千尘的锋芒毕露，“现在，我将从‘陇德’这个身份里彻底退场，然后以瞭望台总督九千尘的身份，带着我能调动的忠诚舰队，以及太空军部分精锐与人才资源，和你一起去往达塔诺。”
意识到他在说什么，殆梓熙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话音染上担忧：“你要向所有人揭露真实身份？可是……”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小熙。”九千尘打断了她，重新换上陇德的容貌走向驾驶室，“不必担心，我既然敢做这个决定，自然有我的底牌和后手，在瞭望台这些年又怎会虚度光阴，放心。”
“……那么，在穿梭塔前汇合吧。”
…………
殆梓熙独自一人从战机上走下，身后的舱门无声闭合，战机迅速调转方向，化作迅疾流光冲向昏暗的空域。
九千尘固然有自己的计划，但在这个紧要关头揭露身份，无异于将自身置入最深的漩涡。不仅会受到靡里弗残余势力的威胁，甚至曾经的盟友例如维托夫也可能背叛，他是否真的能平安归来？
“麻烦…最好别死了。”她嘟囔一句，指尖凝出一道威能，能量化作守护印记追寻战机而去。
战机已消失在视野中，殆梓熙仍伫立了许久，才换上那副高冷无情的模样走向战舰内部。
她需要去清点人员，安抚那些即将和她离开的追随者，以及为大规模跨时空转移做准备，这绝非易事。
往返于两个世界，她一向是独来独往，因为她本就不惧时空隧道中的狂暴乱流。可即将带走的，只是不具异能的碳基生命体，难以保证在维持时空隧道的稳定时，能量乱流不会对那些普通人造成不可逆的损伤。
一个失误，就意味着会造成几人甚至数十人的死亡。
————
窗外，远处的战火如霞，殆梓熙立于休息室的转播大屏前，一声急促的敲门声传来。
她隔空挥手打开门的瞬间，维托夫几步冲至面前，抓住她的肩膀厉声质问：“殆梓熙！现在的陇德怎么会是九千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恰在此时，屏幕中的画面突然切换到紧急插播频道，投现九千尘的身影，他已褪去了所有伪装，面对着镜头。
“我是九千尘，同时也是近几年的‘陇德’。现在，我卸下所有伪装，意味着陇德与靡里弗的时代已经彻底落幕。”
“以下是我作为瞭望台总督对地球人最后的告诫：别再将引导文明的权力集中于一人身上，权力过度集中，终将会滋生出糟糕的怪物。也别再以为，维持稳固环境与秩序是他人的职责，既然想要文明存续，就不能做旁观者。一切值得存在的明天，都要靠自己争取。”
“再见。”
殆梓熙听完，将目光移回维托夫震惊的脸上，她拿开他捏着自己双臂的手，语气平淡：“我也才知道不久。我要的穿梭舰和物资准备好了吗？”
维托夫胸膛剧烈起伏，终于压下翻腾的情绪咬牙道：“以现在的局面，我只能调出一艘小型穿梭舰，物资不算多，但够用。”加剧的混乱让他焦头烂额。
“九千尘主动联系我，表明了身份，他和我坦白了你们的关系。”他深吸一口气，“我不想与他或是与你为敌，也没有因为他隐瞒的身份生气。只是现在这个关头，地球已经够乱了，他揭露身份无异于火上浇油！”
殆梓熙走到悬浮座椅处坐下，注视着屏幕上开始重复播放的九千尘的影像，“抱歉。”
她，或许乃至九千尘，都不关心这个星球的文明乱不乱。他们本就不属于这里。
维托夫抬手扶在额前，揉了揉太阳穴，额前碎发亦被揉得有些杂乱。沉默良久，他无奈地取出一个小巧的精密装置递给殆梓熙：“这是跨时空通讯仪，等我把这边的局势稳定下来之后，再和你商议寻找新星的事。”
没等她回应，他便匆匆转身离开。
殆梓熙拿起那枚小巧的通讯仪，在手中把玩片刻。她与九千尘将烂摊子留给了维托夫，或许确实不道德，可这场内乱毕竟不是因他二人而起。
————
北斗主城，世界之眼总部。
战火的光芒盖过虚假天穹之屏中的星光，巨大的穿梭塔前，一艘小型穿梭舰悬浮在空中，舷窗内是上百张遥望故土的面孔。
殆梓熙立身舰顶平台，眺望正高速从远方驶来的银色舰队，夜风卷起长发与纯白衣衫。待九千尘的舰队稳稳悬停后，她抬臂展开一道硕大结界，将外界所有攻击挡下。
她的意识感知浸入每一个角落，这里似乎还残留有曾经的生活景象：她从文序坛来到地面，像个死人爬出坟墓一样。
她爬到孤儿院被余夜牵起，他又突然把她踹进雨夜的街头。她只能爬起来继续走，走进了世界之眼的牢笼，这一进，就又过去几年。
现在，终于不再是挣扎着爬向何处，她的腿有力了，她开始奔跑起来，尽管前路依旧被大雾笼罩。
最后看了一眼战火纷飞的城市，殆梓熙转身强行撕开时空隧道，能量狂流交织，驾驶舱内，三个分身正在锁定达塔诺的位置。
一道黑红威能荡开，将九千尘的舰队与殆梓熙分身驾驶的穿梭舰稳稳送入时空隧道中。
启程。
下方的维托夫刚下达完又一道指令，抬眸间，看见时空隧道闭合的最后一丝光潋，以及满天星辰般的碎裂结界光尘。
他看着重归昏暗的空域沉默数秒，才猛然回头，对着通讯器下达新的指令。他的战场还在继续。
——————
达塔诺臧歌君境内，赤焰盆。
夜幕已至，柔紫潜暮星光照耀无垠沙海，一道时空隧道大开，舰队倏忽出现，悬停于稍平整的沙海上。
殆梓熙立即通过投影的方式为追随者分配穿梭舰内的临时居住区域，再将买下的土地划分为几大板块，暂时分配给几位核心人才及其团队，作为未来的管理领地。
随后，她召开了第一次会议。穿梭舰中央最大的会议厅内，冷冽光源亮起，椭圆形金属长桌旁身形陆续落座。
九千尘坐在殆梓熙左手边第一个位置，目光沉稳地扫视众人，“这些就是你带来的人？他们中的一些，似乎并非领域中的最顶尖精英。”
“足够了。”她不能真掏空地球的根基，那地方的本就够恶劣了。
索恩因他这番话皱着眉头，“九千尘，我不否认，当年你‘死’前研制出的穿梭机确实够先进，有傲娇的资本。但我们的研究根本不是同一方向，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似乎还没人提到你的名字吧？”素来与他不对付的厄斐翻个白眼。
江歌坐在殆梓熙右手边第二位，看着即将吵起来的两人，沉声劝说：“现在不是内讧的时候，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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