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西院里的人依然忙忙碌碌。
二十只五花大绑的“螃蟹”排着长队出了院门,绕墙走了半圈,进了东院。
杜仲礼数周全,与挽月他们寒暄客套了几句,刚想转身离开,脚尖却一停。
他们公子呢?
杜仲刚想打听,就看见树影交错的小径尽头,似有人影飘过。
他以为还有漏网之鱼,刚要叫人戒备,顶在舌尖的话就又吞回了肚里。
只见——
他们公子正托抱着一个女子,款款走来。
女子的面容在月色下显得十分苍白,她双手捂在胸前抱住墨河般的长发,眼神空洞而无神,确实楚楚可怜。
可是……她她她怎么还穿着公子的锦袍!
杜仲睁大了眼睛。
四周的人也都停了手中动作,一齐看向那边。
陆宴浔的步伐依然不徐不疾,夜风拂动他微乱的鬓发迷了眼,他甩了甩头。
这时,一只手轻柔地帮他捋好了发丝。
他搂在她肩上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安棠无辜地看他。
就只是看他,从方才开始,一句话也不说。
脸上发丝拂过的地方有些发痒,陆宴浔下颌往回收了收,绷紧脸加快步子,停在挽月面前:“她住哪间房?”
……
安棠自然住的是西园里最宽敞的那一间,匾额上的金字已锈迹斑斑,依稀看出“春居堂”三个字。
陆宴浔没进门,将她放在了花厅廊庑下的美人靠上。
随后立马背过身去,用手背蹭了两下发痒的地方。
跟在后面的一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敢上前。
陆宴浔虽然守礼地止于堂前,却好似与她步入了无人造访的暗巷。
他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公子。”安棠终于开了口,抬起头,“为什么?”
陆宴浔怔了怔,凝在廊庑柱旁一株粗硬野草上的目光移向她。
“为什么这回答应我了?”她指的,是他真的抱了她。
陆宴浔未答。
安棠双脚悬空,宽大的衣摆裹住了四肢,不见手脚,又无力地靠在廊柱上,仿佛一只没有活气的布偶娃娃。
她执拗地又问了一遍。
陆宴浔隐隐感到她有些不对劲,干脆沉默以对,想叫人来扶她进屋,又看着这身借她的衣裳,犯了难。
安棠不在乎他的回答,问了另一个问题:“公子,我租下这间院子,你知是为了什么?”
可她忽然轻耸了一下肩,捂着眼啪嗒了两滴泪,又说了没头没尾的另一句话:“你不该救我的。”
“你要是没有在酥鲜斋救我,方才要是没回来找我……”
她急喘了一声,哽咽着说,“你就与他们一样,没什么特别的。”
陆宴浔皱了皱眉:“‘他们’?”
“在我们家,没人会因为我的病大惊小怪。晕了,就等我慢慢醒来,反正又不会死掉,大家都是这么想的。”安棠深呼吸了一口气,声音稳了稳,“我知道。”
“你知道么,往往醒来,我总要喝几碗苦药汤,好久没吃过糖了。那日你为我买的那罐我还没吃完,挽月说太甜了也伤身……可她是为我好,我喜欢她,就像你关心我,我也喜欢你。”
“但是不一样。”
“许公子,我心悦你。”
安棠说。
蜿蜒地回答了那句“租下院子是为何”。
陆宴浔的眉抬了抬,就像即使知道敌人手上藏着暗器,在出手的那瞬间,还是会狼狈地偏开身子去躲。
他侧过身去,盯着廊顶的幽暗,似是而非地应了一声。
“其实这话,我不说你也知晓吧?你那样聪慧,认识那么多字,还会写话本……”
来不及问她怎会知道话本的事,陆宴浔语气干硬地打断:“只是情急之下救人而已,那日不是姑娘,我也会救,不是我,也自会有旁人救你。”
安棠又问:“那你方才为什么听到我的呼喊,又折回来了?”
陆宴浔:“……什么呼喊。”
简直没法沟通。
安棠鼻下的血迹擦净了,袖上的却还在,她垂下眼看着那块红色:“我很疼,很难呼吸,脚也崴了,站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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