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雾如幕,缠绕着遮蔽了天空,耳边嘈杂人声不断。不远处密密麻麻地站满了人,就连半空中都浮着不少御剑或是乘坐法器的身影,极具压迫感。
只是梁惜因看不真切。地面上繁复的纹样泛起阵阵金光,阻隔了她的视线。她意识到自己正在下落,身体很轻,仿佛随时都会随风而去。
直到一双手接住了她。
梁惜因的视线涣散着,她努力想看清这人的长相,但眼前就如覆了一层浓雾,怎么也抹不开,只能依稀看见他脸侧滑落的泪滴。
别哭啊...为什么要哭...
梁惜因心口蓦地一痛,她张口想要安慰他,却说不出话来。接住她的那双手不停颤抖着,梁惜因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脸颊。
只是这么一个动作,就好似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眼前的景象逐渐被黑暗侵蚀,彻底失去意识前,梁惜因感觉到自己被这人揽入了怀中,周遭的声音在这一刻骤然消散,只余耳畔的一声“阿因...”
极轻,又极重,含着无限悲苦。
梁惜因猛地睁眼,从床上坐了起来。室内昏暗一片,她缓缓平复着呼吸,心内还有几分恍惚。
又做了这个梦啊...从她幼时有记忆起,这些纷乱模糊的片段便不时会出现在她梦中。自来了这里后,出现的频率更是愈来愈高。
那人到底是谁,为何梦中的她在看到他落泪后会那般难受,心口宛如被扎了一个洞,心疼、悲伤、不舍...种种情绪奔涌而出,似要把她淹没。
梁惜因坐在床上缓了好一会,借着从破旧窗扇中透进来的几缕微光看清了室内的摆设,然后又默默躺了回去。
梁惜因:“......”
是了,她险些都忘了,这里已经不是她原来熟悉的出租屋了,而是身为皇城名门望族的梁家所居的梁府。
梁家来到皇城的时间其实并不算长,是从现任家主梁允的父亲考上探花时举家搬迁来的。先帝颇为重视这位学富五车的探花郎,予他一路高升。
而自小受父亲教导的梁允自然也是才华横溢,在此后大盛与西朔的战役中积极出谋划策。新帝登基后仍被重用,左右逢源。梁家的势头也跟着蒸蒸日上。
只是这梁家主在官场上混得如鱼得水,私底下在府里的生活却是不足为外人道也,说得好听点叫风流多情,说白了其实就是花心滥情,皇城中就有人言“梁府的钱怕是都用来养女人了”。
至于梁允膝下的孩子,更是多到可能连他自己都记不清。而梁惜因的原身梁因梁四小姐,很不幸就是被遗忘的孩子之一。
原身的生母本为陵州歌女,因样貌出众而被去陵州游乐的梁允带回皇城,也曾受宠过一段时日,在有孕后梁允还曾为其大摆酒席、宴请宾客,这是府中任何一个妾室都没有的待遇,风光一时。
只是这份宠爱很快就在梁因被诊出痴傻后消失殆尽了。
是的,原身在出生不久后就表现出痴傻的迹象,自恃才高的梁允自然不会承认自己的女儿竟是个傻子,干脆眼不见心不烦,将她们母女二人安置到府中的偏僻小院,自去别处享那温柔乡去了。
府中的下人们又惯会见风使舵,甚至连经过这院门时都要唾一声“晦气”,可想而知她们此后的生活有多么艰难。
没过几年原身生母就郁郁而终了。万幸有个曾受她恩惠的丫鬟秋月愿意照顾原身,省吃俭用地把她拉扯大,可惜却也于前几日积劳成疾,撒手而去了。
原身虽痴傻,但记忆很是连贯清晰,这些便都是梁惜因从中了解到的,其中大多都来自秋月的讲述。她在穿来这个世界后,第一件事就是想办法把秋月较为体面地葬了,而这几乎耗尽了小院内仅剩的积蓄。
梁惜因在床上翻了个身,又躺了半晌,最终还是选择接受现实。她起身下床,从那摇摇欲坠的柜子中取出了一个木匣,只见里头孤零零地躺着几串铜钱,瞧着颇为寒碜。
她叹了口气,把木匣放回了原处,又环视了一遍屋内:腐朽的门扉、斑驳的墙壁、破败的屋顶......
所以为什么别人穿越都是自带金手指,而她就是天坑开局啊?!!
在数不清是第多少次吐槽后,梁惜因稍稍振作了点。别的不提,这小院虽然荒凉破旧,但也还算得上是整洁干净,可以感觉到住在这的人是很努力地想把生活过好的。
她这番占了别人的身子,无论如何都要替原身好好活下去才是,想来这也是那无奈离去的两个女子的心愿。
下定决心后,梁惜因察觉到了腹中传来的饿意。她推开门走到院落中,日光正盛,想来时候已是不早了,也该去寻些吃的了。
梁府内的奴仆来不来送饭、送什么饭全凭他们心情,送来的东西也鲜少有能入口的,平日里基本都是靠秋月弄些简单的吃食来度日。
今日是梁惜因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三日,吃的尽是房内剩着的干粮馒头。昨日奴仆送来饭菜,她在吃了两口后又默默寻了个地方倒掉了。不是她不珍惜粮食,也不是她不饿,而是这饭菜实在是馊得难以下咽啊!!鬼知道被放了多少天了。
好歹原身也是个小姐啊,这般欺辱...
不过现在不是感慨的时候,再不弄些吃的,她怕是真要饿死在这了。梁惜因回房拿上铜钱,简单收拾了一番就出门向着墙角的一处狗洞走去。
没错,狗洞。这也是她从原身的记忆中得知的。梁惜因蹲在洞前,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沦落到了这般地步。
想不明白就别想了,即来之则安之,先好好活下去再说吧。
梁惜因深吸一口气,还算顺利地从洞中爬了出来。她拍了拍衣摆处沾上的尘土,直起身回望了眼身后的院墙。直到此时,她才真正开始探索这个陌生而新奇的世界。
梁惜因走得很慢,边走边记着周围的景物,以防找不到回来的路。那小院再破,也总归是一个安身之处,总比流落街头要强。
她一路循着人声走去,不多时就走到了主街上。独属于皇城的繁华之景在她眼前缓缓铺开,不绝的车马、如流的行人、各色绫罗绸缎织就的锦衣、阳光下熠熠生辉的各式珠钗以及耳畔高低起伏的吆喝声...
梁惜因有些拘谨。救命,她可不知道皇城的物价啊,也不知出门时带的铜钱够不够用。走了近半条街,梁惜因才在一家不起眼的小面馆坐下,点了碗阳春面。
老板娘很快就将面碗端了过来。红棕的汤上浮着点点翠绿的葱花,细白的面条睡在汤碗里,缕缕热气携着香味缓缓上浮着,光是看着就令人食指大动。
梁惜因叉了一筷子面入口,险些落下泪来。热的!能吃的!她已是连着几日没有这种感受了,温热的白面入腹,使她那颗初来异乡的心也得了些许宽慰。
此时还未到饭点,店内只稀稀落落地坐着几个客人。距梁惜因不远处坐了两名男子,姿容飒爽,腰间佩剑。
蓝衣男子喝了口桌上的茶水,开口问道:“杜兄,你此次下山除妖可还顺利?”
被称作“杜兄”的白衣男子翘着个二郎腿,甩了甩脑后高束的马尾,不屑道:“嗤,区区一只马腹,还不够我练手的。”
“是吗?我可是听说那妖兽马腹人面虎身,还喜食人。如此凶猛,杜兄你莫不是在诓我?”青衣男子表示不信。
白衣男子听后,当即就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脸色涨红:“叶天舟,你少看不起人了,我杜昱再怎么说也是玄晖宗的弟子!”
这动静闹大了,店内其余人自是都看了过来,纷纷在心内猜测这两人接下来是在店内打还是出去打。连本来不甚在意的梁惜因也不例外,不过主要还是怕自己会被无辜殃及。
那叶天舟瞧着依旧十分淡定,拿起茶壶给对面人的茶盏满上,劝道:“诶,我这也就随口一说,你看你又急上了。”
杜昱也发觉了店内众人自以为隐蔽的视线,脸色更红,在原地愣了三秒后又撩袍坐下,愤愤地喝了一口茶,神色依然不爽。
叶天舟继续道:“那杜兄你和我说说,是怎么除那马腹的?”
“说起这个啊,当时我在村子附近的一处林中遇到这妖兽......”杜昱的神情顿时活泛开来,似乎完全忘了刚刚还在生气的是谁,“说时迟那时快,我在它扑上来的瞬间就直接拿剑给它敲晕过去了。”
等会...剑是这么个用法吗??
怀疑自己听力出问题的不止梁惜因一人,叶天舟也问:“啥?敲晕?”
杜昱咳了几声,视线飘忽:“我这剑不是近日新炼的吗,结果拔剑的时候卡住了,没拔出来...但那又如何,我就算只拿一个剑鞘也照样能把它干掉!”
叶天舟:“......”
梁惜因:“......”已经能想象出当时的场景了呢。
见他沉默,杜昱又找补道:“而且叶兄,这用剑鞘也是有讲究的,你得寻一个合适的力道和方向才能得手。等把这妖兽敲晕了,你就可以放心地朝致命处用剑了,也不用怕会刺不准。”
叶天舟竟真有些被说动的意思,摸着下颌思索道:“是吗...改日我也试试。”
梁惜因:“......”很难不担心他们的精神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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