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雨总是倏忽不定。
入夜微寒,雨丝冰凉,在甲胄上聚成水珠,似凝结了一层霜气。
值守的内侍静静看着雨水嘲哳的宫道,心中盘算着下值后该去好好泡个热水澡,祛祛寒。
神游天外之际,宫道尽头忽然出现一道模糊不清的影子。
宽袍广袖浸透了雨,沉甸甸的坠在他身上,越发显得身形清瘦。
内侍霎时警觉起来。
他握紧手中长矛,目光犀利盯着来人。
这个点了,谁会在东宫外徘徊?
那人幽魂般,待到近了,檐下宫灯潮湿的光落在他眉眼之上。
双瞳黢黑幽寂,像是无底的深渊,连半分光也透不进。
内侍心中一凛,忙垂头恭迎。
祁昀抬腿,跨过宫门。
衣摆流下几道水痕,与细细密密的雨混杂在一起,落地无声。
冷渊落后几步,擦身而过时,他低声吩咐:“今夜你们没见过殿下。”
内侍正色道:“属下明白。”
冷渊一路跟着祁昀到了临渊阁。
祁昀经过墨竹的时候,忽然回头,看向某个方向。
墨竹缀了雨,枝叶沉沉,比黯淡的天幕还要浓重几分。
祁昀脸色苍白如雪,就连唇色也淡得几乎透明,两相对比下,颇有几分触目惊心。
冷渊跟着抬了下眼。
春和殿的飞檐掩映在愈发茂盛的植被中,十分不起眼。
祁昀忽然开口,声音喑哑:“去春和殿。”
“殿下!先把湿衣换了吧。”
祁昀沉默片刻,径直往春和殿走去。
自从侧妃卧榻养病开始,春和殿便陷入了一片哀戚的氛围中。
太子命几个宫女严守寝屋,闲杂人等一律不得近。
外面洒扫的宫人时常能听见侧妃撕心裂肺的咳嗽声,药一碗一碗地端进去,却不见好。
侧妃用的膳食也越发少了,时常原模原样地端出来。
宫人们私下里聚在一起,常说这侧妃命不好。
太子的第一个妃子呢,却这般无福消受。
明眼人都知道,侧妃若是熬不过去,这春和殿很快就要易主。
面对一个将死之人,众人自然心生懈怠。
祁昀来时,寝屋留了一条缝,守夜的宫女靠在门扉处睡得正酣。
宫女只觉冷风拂面,似有冰冷的水渍溅到脸上。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抱怨咕哝着。
待到看清来人衣摆的金丝蟒纹,她吓得魂飞魄散,连头也不敢抬,跪在地上不住磕头:“殿下饶命!”
祁昀跨过她进了里屋。
冷渊睨她一眼,冷声说:“下去领罚。”
屋内众人都被屏退。
包括床榻上那个穿着侧妃服饰的宫女,也悄无声息换了一套衣服,安静告退。
屋内燃着炭盆,暖意升腾,让人有些犯困。
祁昀沉默地打量着周围。
他鲜少踏足春和殿,必要的时候都是由元鹤来替代。
那一夜……不提也罢。
因而他第一次发现,这屋子里处处是她生活过的痕迹。
罗汉榻上放着狐狸毛软靠,书案上头也放着几枚精致的书签,角落里还多添了一盏青玉灯。
想必她平日喜欢靠在此处看书,因而一切布置都是为了舒适自在。
最奇怪的还是放在榻边的一只小漆柜。
此处放柜,并不符合审美布局,但偏偏就有这么一只柜子。
他伸手拉开。
柜子里塞满了解馋的零嘴,干净柔软的绢布做成囊袋,每只袋子分门别类,上面绣着娟秀小字。
“青话梅”“盐渍话梅”“辣烘猪肉脯”“香芝麻猪肉脯”……
细致到每一种口味。
再往下,漆柜里放了颜色不同,形状各异的杯盏。
每一只都擦拭得干净整洁,看得出是经常用的。
冷渊立在不远处,好奇地看着这一柜子的东西。
自家殿下捏着一只色如白玉,杯薄如纸的透影白瓷杯细细打量。
冷渊想到姜姑娘悠哉悠哉躺在这张榻上,喝着清茶,用着零嘴看书的模样,也不由想要会心微笑。
其实他也看出来了。
姜姑娘这个人啊,惯是不会委屈自己的性子,虽说这么形容一个姑娘不算合适,但她身上的确有几分随遇而安的名士风姿。
忽有清脆炸裂声划破寂静。
冷渊愕然抬头,见那只白瓷杯在祁昀掌心碎为几块,忙拔步而上:“殿下!”
祁昀掌心苍白,鲜血如同蜿蜒的梅枝在宣纸上逶迤。
冷渊忙道:“殿下,属下去找太医。”
却有一道沙哑的声音响起:“冷渊,若是我不愿放手呢?”
冷渊的肩慢慢松了下来。
他回过身,看着他的殿下,一字一句道:“属下只知道,殿下一贯是会为了目标尽心筹谋的人。”
他笑了下:“属下想,或许感情也是能筹谋得来的。”
祁昀眼睫上晕着湿意,不知是方才一路走来时淋的雨,还是旁的什么。
他静默许久,忽然也勾唇一笑。
似是寒冰碎裂,白雪消融。
“你说得对,感情……又为何不可筹谋?”
他低头,盯着自己染血的手掌。
对她而言,强迫绝不可能奏效,只会叫她生厌。
那么……如何才能叫她心甘情愿呢?
暗色的血汇聚成珠,滴答坠落。
祁昀黢黑双瞳中风起云涌,待到最后,归为沉寂。
***
隔日,祁昀命人来取走了“暂放”在姜时雪这里的银钱地契。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封信。
信上只有寥寥数语,大意是交代她暂时留在上京,不日他会安排侧妃逝世,届时再离开也不迟。
秦家得知“侧妃江氏”撒手人寰,不会再留心姜家,如此可保他们此后清净。
姜时雪捏着信纸,垂眸片刻,对那人说:“回去告诉你们殿下,我知道了。”
银烛候在一旁,忐忑问:“姑娘,咱们还继续收拾吗?”
姑娘今早忽然吩咐他们收拾东西,说是要离开上京。
银烛急吼吼地通知下去,又忙着回来帮她收拾,此时见薛公子来信,她忽然又不确定了。
姜时雪看着一只只被打开的箱笼,摇了下头:“不必收拾了,通知他们也都暂时歇下来,我们还要在此处住上一段时日。”
银烛心里开心,诶了一声,忙跑出去通知众人了。
姑娘昨晚定是哭了一夜,今儿起来眼睛都泛着肿。
她猜是姑娘是和薛公子吵架了,又哪能想到今日姑娘便要离开。
现下倒好,想必是薛公子写信来道歉了!
银烛藏不住事,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姜时雪看她一眼,默然不语。
男女一事上,最忌讳拉拉扯扯藕断丝连。
他将东西讨要了去也好,断个干净,反而清净。
她交了钱财,这宅子住得也更安心。
难得来一次上京,走之前定要带着爹娘好好出去玩一玩!
姜时雪这般想着,可是眼眶却不知不觉有些泛红。
她狠狠吸了吸鼻子,起身翻出一件华丽鲜妍的衣裙,打算换上。
不过就是和一个男人断了关系吗?她才不要做哭哭啼啼的怨妇。
春日明媚,怎可辜负,她要打扮得漂漂亮亮去踏春!
不过是几日的功夫,春风刮过,天气渐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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