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之初,惠风和煦,红日高悬,金光将太极宫以西切割成阴暗两面,一半是沐浴于阳光的太极正殿,一半是笼罩在阴暗中的大理寺狱。
狱中常年不见日头,阴暗潮湿,绿苔纵横,加之冰雪已融,腐水自台痕阶下淌过,带着冰冷、带着腥臭,通往那漆黑幽深的地牢。
“娘娘,该上路了。”
司礼监宫人的嗓音细若娇女,声音微微颤抖。
面对位高权重之人,他不敢发号施令,语气商量和缓。
黑暗中依稀可见女人背影轮廓,端正自持,仪态万千,她久久没有出声,连一声叹息都不曾有。
回应他的,只有细细的水流声。
司礼监宫人声音拔高了些:“娘娘。”
与此同时,宫外传来的三声鸣钟,钟声悠扬,余音虚徐,刺破厚重铜墙铁壁,钻入她耳中。
苏长鸢一个冷战,回过神来。
还是一点体面都不肯留吗?
她轻启秋波,见漆黑的墙面上燃着一盏烛火,泪花充盈,顺流而下,滑落于锈迹斑斑的鎏金烛台上,像是在为她这惨痛的结局,给予无声的惋惜。
她这一生,究竟做错过什么?沦落到要上断头台被斩首示众。
还记得,皇帝赵烨初次在她面前宣誓她的结局时,她先是不可置信,后是近乎癫狂,她自龙椅旁抽出穿过斧钺,重重压在赵烨脖颈上,怒吼着,质疑着:“赵烨,想我苏长鸢一世为你,生儿育女、辅佐朝政、殚精竭虑、夙兴夜寐,你竟这样待我,你竟是这样待我!”
她从来端方自持,却被赵烨硬生生逼成一个疯婆娘。
赵烨吓得从龙椅摔下,连滚带爬逃抓住御前侍卫,拿出了他毕生也没有的魄力,指着她鼻尖道:“把这个妖妇给朕抓起来!”
究竟是哪里出了错,两人从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变为互相指责、刀剑相向。
非要揪出个错来,她平生有三不该。
不该代替妹妹嫁入东宫。
不该帮皇帝赵烨辅佐朝政。
不该与权臣萧起为敌。
那年桃花灼灼,妹妹苏锦鹤乘兴随风起舞,一时间,人比桃花还要灼眼。赵烨就着阁楼朝她匆匆一瞥,便暗生情愫,欲要将她纳入东宫。
可惜郎有情妾无意,那时妹妹早已心有所属,不愿嫁给一个唯唯诺诺,整天只知道在脂粉堆里打转的昏庸太子。
于是她便设法将苏长鸢药晕,叫她代替她嫁入了东宫,而她自己不久便嫁给了情人梁王。
因她与妹妹张着八九分相似的脸,刚嫁给太子时,太子以为她自己倾心之人,待她一心一意,温柔体贴,且太子也并不像外面传言那般昏庸,他有几分仁善,生得也好看,貌若好女。
她亦对太子有所心动,心想木已成舟,日后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强。
只是好景不长,皇帝因为瘟疫驾崩,太子继位,梁王兵败失败,流放时暴毙路途。
彼时赵烨早已知晓苏锦鹤才是他那天一见倾心的人,遂将梁王的遗孀苏锦鹤取进了东宫,从此巴心巴肝地待她好。
自他娶了苏锦鹤以后,苏锦鹤大设皇家御宴,收集奇珍异宝,华丽美服,整日邀请众嫔妃、大臣的妻子在宫中饮酒宴乐,争奇斗艳。
缺银钱了便提高赋税、买官卖官,为了刺激又沉迷五石散,拉着赵烨共同沉沦。
皇帝一时乱政,导致大周百姓饿殍遍野,边境战乱,内乱四起,百姓怨声载道,痛苦不已。
这个时候,赵烨才想起来他还有一个懂得治国之道的皇后,苏长鸢,于是将这堆烂摊子丢给她,叫她辅佐朝政。
苏长鸢以为他一心想要悔改,便与他一同协理国事,争取度过大周这次危难。
不承想,赵烨根本不是叫她来帮忙的,而是来叫她当替死鬼的......。
她亦不该与萧起为敌。
萧起,先前是漠北杀神,后因一次兵败被剜去了膝盖,导致双腿残疾,从以后不能骑马征战……他自请成为文官,一路扶持赵烨登基为帝,成为赵烨身旁的权臣。
她开始协理朝政后,与萧起屡次政见不合,吵得不可开交。
两人就此结下了仇怨。
说来可笑,她被送上断头台,还是朝中大臣一致投票通过的。
而那些个大臣,都是萧起的亲信。
总的来说,苏长鸢一步错,步步错,最终,是她自己无能,把自己送上了断头台。
……
回顾一生,实在可笑。
十八岁代替孪生妹妹嫁入东宫,二十岁替皇帝生育子女,三十岁协理他朝堂政务,被迫卷入政治斗争,最终却落得个人人喊打、祸国妖后罪名,连一个全尸也没留住。
“赵烨,你终究是个没有心的人。”
午时钟声余韵回荡,将她从思绪中拉拢回来。
她转过身,轻声答过司礼监的宫人,宫人在前方秉烛引路,她则双手垂落,亦步亦趋。
两个月不曾见光,苏长鸢刚出牢狱大门,只觉得光芒刺眼,便压了压眼睛,一路出了南华门,到了断头台处,听见不远处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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