颢珍珠退婚了。
退婚的第二日就听说前未婚夫自焚了!
她的前未婚夫是闻名天下的无渡佛子,俗名萧寄奴,是当今圣上最小的儿子,排行第九,因母获罪被贬入大慈恩寺,此后便被囚禁在寺中修行。
世人皆道,佛子无渡,琉璃玉色,姿容绝顶,克己禁欲,一心向佛,虽身如飘萍,却以渡世渡厄为己任,是这浊世中唯一不染业障的菩提身。
他天生佛骨,慧根深种,通读佛法,辩才无碍如文殊再世,不及弱冠便已能于菩提树下三日入定,入定时周身佛光隐现,连山间猛虎闻其诵经亦垂首静听。
最终得离八苦八难,断尽尘缘,证得清净。
他证悟后,便开始游历天下讲经说法,从长安出发,沿雍凉道向西北方向行进,最终抵达姑臧城,全程约一千五百里。
途经大慈恩寺、福昌寺、开元寺、大云寺、龙兴寺、法泉寺、普照寺、大佛寺,最终到达罗什寺,沿途为大宣百姓、戍边将士、粟特商人、匈奴遗民、吐谷浑牧民等天下百姓讲经说法,使百姓于八苦八难中解脱。
他此时身在广武城大佛寺,下一站便是颢珍珠阿耶颢元魁管制的姑臧城罗什寺,城中百姓翘首以盼。
无渡佛子的近况广受世人瞩目,他自焚的消息迅速传入姑臧城。
姑臧城瞬间沸腾,百姓巷哭户泣,罗什寺闭寺不纳,更有人寓言:佛子已死,天下将亡。
颢元魁是镇西节度使,驻守姑臧城,他接连几日忙着巡城治安,安抚百姓,阿娘忙着派人去广武城探查实情。
颢珍珠过于震惊,开始胡思乱想。
送退婚书的驿使说,无渡佛子是拿到退婚书后自焚,难道跟她有关系吗?
得证清净的佛子突然发现自己还有一个凡间的未婚妻,因此痛恨自己六根不清净,只能悲愤地以身殉道?
还是说,名誉天下的佛子,也许站在高位处习惯了,突然被人嫌弃退婚,恼羞成怒之余出了意外,比方说不小心打翻了香烛?
又或者,他自小被皇家除名,被家人抛弃,本来已经放下痛苦的过去,突然发现世上还有她这么一号未婚妻存在,这个莫名其妙的未婚妻还迫不及待地要与他划清界限,这件事触及到他痛苦的过去,所以他绝望自焚了?
.......
颢珍珠使劲摇脑袋。
不对不对。
想来想去,都是乱想,每一个都不合理。
颢珍珠实在不认识他,也不了解他,所以根本想不到任何正常的理由。
什么一心向佛、得证清净、名誉天下,全都是她道听途说的世人评价,但是她也只能从这些评价里去揣度他。
她有些惆怅,无渡佛子的自焚,应该与她无关吧?
天空澄澈如洗,烈日高悬,万里无云。
颢珍珠眯着眼睛看天上的云,有些恍惚,她伸出手,炽烈的阳光倾泻在掌心。
合上掌心,阳光逃到他指背上跳动,游离在他掌心之外,随时可以逃离他的掌控。
原来阳光是抓不住的东西。
他无力地垂下手,佛珠碎了一地。
无渡面如白纸,垂下的长睫微微颤动了一下,随后彻底隐身在阴暗里。
小珍珠不要他了。
这些年唯一的念想,唯一令他看起来像个人的少年旖念,最终也弃他而去了。
“果然,没有人会爱我,连我自己都厌弃自己。”
三日而已,足够他形销骨立,他整个人透着一股向死的抑郁。
母妃是后周郭皇室的后人,他生下来便被认为是血缘之外的侵略者,父王厌弃、兄弟欺凌、奴才作践。
谁都讨厌他,谁都想杀了他。
又是一年初春,皇宫里欣欣向荣,只有他逼仄的宫室里冰冷潮湿,他刚受了太子私刑,背上血流不止,没有药、没有吃食,甚至没有一床御寒的被褥。
他知道自己快要死了。
这一年春日唯一不同的是,她推开了他宫室的门。
她先是像一只狡黠的猫,毛茸茸的脑袋钻进来,后来看到他时又像是一只受惊的小鹿,圆滚滚的大眼睛盯着他,然后迅速地把脑袋缩了回去。
灵动的、鲜活的动物,不同于皇宫里其他的动物。
他认得她,她是一只就连骄矜傲慢的太子也跟在她身后追逐的动物,她总是昂着头,矫健,美丽,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他见过很多次他们追逐玩笑,在他够不着的地方。
他僵硬的脊背突然松懈下去,他实在太累了。
没有不甘,没有怨恨,没有恶毒,不再想要反击。
他平静地躺下去等死。
他的血流下去,流到床板上,流到地上,他感到温热,濒死的血是唯一可以御寒的东西。
这个父皇强占母妃的地方,父皇告知母妃全族被诛的地方,父皇处死母妃的地方,他出生的地方,最终也是他死的地方。
一切早已注定,何必挣扎呢?
他听说人死之前会走马观灯回忆一生,可他的走马灯里什么都没有。
唯一有可能会爱他的母妃,也痛恨他。
自他存在,母妃便一遍遍痛击腹部,她不惜饮冰发热、感染瘟疫,只求他流成一滩血肉,离开她的身体。
他出生后,母妃又多次将他溺于水、弃于冰天雪地,她恨他身上流淌的血,恨不得他立刻去死。
母妃和父皇纠缠多年,痛不欲生,他于母妃而言,是背叛者。
所以,她不会来接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阖上眼睛。
空茫茫的阴间,阴暗的长街,黑白色的引路人,漫无边际的前方。
走着走着,忽然有人喊他,声音锲而不舍,他奇怪地回头看——
睁开眼睛,是刚才那只动物,她趴在他肩膀旁,一只手在戳他的脸:“你醒醒呀,我给你带了药。”
她叫不醒他,于是换成掌心拍他的脸:“快醒醒,别睡哦,这时候不可以睡!”
离得近了,哈气就落在他下颌和脖子处,她很热,像温暖的小火炉。
毛茸茸的鬓发,毛茸茸的眼睛,她脸上薄薄的绒毛透着毛茸茸的光晕。
很软和,很香甜,没有一点危险感。
怪不得他们都追逐她。
他的身体从失重中回正,警戒地盯着她说不出话。
小动物的大眼睛瞬间弯起来:“你醒了就好了,我知道你没力气说话,我阿耶受伤的时候也是你这样,阿娘教过我怎么给阿耶包扎,你别怕,我能救你!”
叽叽喳喳,叽叽喳喳——
她的脸又变成宫里养的百灵鸟了。
她用热毛巾给他擦拭身体,擦他满是血污的手,用热酒消毒,从一堆瓶瓶罐罐中谨慎地挑出一个,打开,倒出来,涂抹在他伤口上,最后仔细地包扎。
他流着血的,像一滩烂肉一样的身体,任她摆布。
他不觉得疼,他只是盯着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企图从里面找出来任何有关厌恶的情绪。
很可惜,都没有。
他看得久了,突然发现她不是动物,她是人。
可是这皇宫里从来都没有人,皇宫里住着的都是生禽猛兽。
皇宫里怎么会有人呢?
难道她也是禽兽变的?她也会像那些禽兽一样假意对他好,施舍他,可怜他,然后玩弄他,嘲笑他,欺凌他......
突然嘴里被塞了个东西,甜腻的滋味在舌尖上散开,不适,抗拒,也许是毒药,他激烈地挣扎,想要吐出来。
人捂着他的嘴巴,凶巴巴地说:“不准吐出来!”
她坚定不移,直到他没力气了妥协。
“这是蜜枣,可以补血,还有别的可以补血的东西,效果更好,只是我现在没有,我明天给你带。”
甜味已经从他的舌尖蔓延到齿根,流向喉咙里,变成他渴望的唾液。
他被玩弄被欺凌千百次的心,竟然还会渴望甜。
卑微的心,低贱的命运,甘甜是如此磅礴而不可抗拒的诱惑。
他侧过脸,恼羞成怒,躲开她的视线,直到她走。
恨、怕、期待、恐惧......
就这么过了一夜、一天,在太阳快要落下的时候,她真的来了。
给他清晰伤口,给他换药包扎,给他喂水喂饭。
一天、两天、三天、一旬、两旬、一个月......
她日日都来。
她满怀信心地捏紧拳头,清水洗过一般的漂亮眼睛盯着他看:“寄奴,你是这世界上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你放心,我一定能治好你!”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我每日都给你涂药,一定不会留下疤痕!”
她的手肆无忌惮地在他身上戳,他已经习惯了。
她又说:“寄奴不好听,我不喜欢,我阿娘说每个孩子都是父母的期待,寄奴没有父母期待,那就不要父母。”
“为世之期,当世之期,以后就叫世期吧。”
“我相信寄奴的未来一定会很广阔!”
刚认识一个月,她就给他改了名字。
“是她把我变成了人。”
无渡痛苦地闭上眼睛。
颢珍珠睁开眼睛,使劲地拍了拍脸蛋:“别猜了别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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