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洛阳城,是牡丹遍地的季节。
但今日天色幽幽,烟云倾颓,冰凉的雨丝拍打在衣袍上,不消片刻便沾染了潮气,将花香也掩尽了。
兴安宫旁狭长夹道上,有女子身影伶仃而立。
小宦官踏着大步,匆忙赶来,见此景愣了片刻。
雨幕朦胧遮盖下,女子身上的绣线龙纹失了斑斓迫人的颜色,只剩下玄黑的黯淡,透出几分往日里瞧不见的寂寂。
大齐王朝不是个民生荣荣,百官秩整的国家,要让这九州十八郡运转起来,不容易。可眼前的女子,却已在皇位上,稳坐十年。
女子不是旁人,正是曾经的临川公主,如今的九五至尊,李如硌。
雨水滴落在臂,寒意透骨,小宦官回过神来,焦急地来到女子身旁,而后小心翼翼撑起油伞。
他躬着身子,抬眼看向女子,欲言又止。
春日乍暖还寒,最近陛下的身子也愈发虚弱,若是淋了这冷雨,病倒在塌,朝廷里那些个理不清的事,压不住的虎狼臣,可又得蠢蠢欲动。
但他不敢开口相劝。五年了,每年的这几日,陛下都一反常态,心绪不定,时而暗恼,整座宫城气息闷闷,连带着他们这些下人也不安。
“陛下,眼瞧这雨势….”小宦官好容易鼓起勇气开口,便被不远处的稚童歌谣声打断。
“晋阳江…浩汤汤!生得奸佞祸国乡!”
稚童瞧着不过龆龀之龄,身着粗布衣裳,在宫道上跑跳,欢快地念着民间俗谣。
小宦官竖起耳朵,将那歌谣词听得真切。顿时心中一紧,汗如雨下,捏着伞柄的手轻抖。
稚童仍在唱。
“晋阳江….浩汤汤…..”
静听许久,李如硌才低声询问:“那是….谁家的孩子?”
“回陛下,似乎是膳房刘掌事的孙子。”小宦官诚惶诚恐,作势便要上前将那孩子赶走,“奴才这就去查清,膳房缘何失职。”
他咬着牙根,只恨不能把这小孩嘴缝上,眼看着三月初八的当口。还不仔细着,净生事端。
“不必。”李如硌摆手,“你把这孩子叫过来吧。”
小宦官点头称是,片刻后那稚童便被带到李如硌身前。
小童扬起头,眼眸睁得大,一瞬不瞬地盯着面前的美丽女子。新奇和天真的本性让小童忘记了慌张害怕,亦察觉不到女子周身的肃杀威严。
僵持半晌,李如硌轻笑两声,随后抚上小童的羊角辫,柔声问:“你方才唱的是什么?再唱一遍给我听。”
小童抿抿唇,眼睛骨碌碌转了两圈,随后开口唱道:
晋阳江,浩汤汤,生得奸佞祸国乡。
圣人面,作鬼伥,十市八.九未开张。
孩童的嗓音稚嫩又清澈,细雨滴答之中也听得真切。
“你从哪听来的?”
“…..街市里听来的,大家都会唱。”
“那你知道这歌是何意思吗?”
小童摇摇头,目光懵懂。
李如硌一阵缄默,抬手示意小宦官将孩子送回去。
晋阳江,晋阳江。
晋阳….江繁龄。
宫道上又只剩下她一人,可歌谣的声响却在李如硌耳边挥之不去,生硬地挤进脑海,变成千钧大石,一字字压在她心头。
沉闷到,让人透不过气来。
天边逐渐昏暗,眼前模糊不清。
直到一片黑暗。
- -
圣上病了,日前在雨中晕倒之后,便一病不起。
兴安宫上下,几拨宫人进出走动,忙碌不已,却俱是面色凝重,不敢喧哗。
重玉跪坐在卧榻边缘,仔细地替陛下拧换着汗巾。
“大监,明日便是三月初八,那些祭品还需准备吗?”
“你说呢,跟了我五年,这点眼力见没有。”重玉压低了声音,“与往年一样,悄悄地,别让外朝的人发觉。”
小宦官看了床榻上的女子一眼,随后摇摇头。
陛下病重,未必能在初八前醒来。
连着几日没上朝,有不少外臣上书询问。郑大人更是几次递了印信,要进宫来侍疾。
但都被重玉给拦了回去。
这种时候,不用想也知道外头的光景,恐怕早乱成一锅粥了。这些递印信的,明面上是关心陛下龙体,实际是为自己的前程奔忙。
陛下登基多年,朝中不乏支持者,可反对的人也只增不减。支持者未必是真心拥护,可反对者却是一直蛰伏,暗待时机。
若是陛下驾崩….朝中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他们这些下人,也只有死路一条。
重玉愁眉不展,在床榻边跪了半夜,昏昏欲睡。
月上枝头,灯漏转至五更天。
李如硌从一场又一场故梦中抽身醒来,缓慢睁眼。
她没什么气力,勉强抬起手臂向枕畔摩挲,抓住一块质地温润的白玉菩堤。黑青丝线串引,点缀其下的碧色垂绦已经有些褪色。
借着纱帐外的灯火,能瞧见菩提玉璧上一道细碎的裂纹,缝隙中残留着格格不入的赤红色。
那是血,无法洗净的鲜血。
方才在睡梦中,她还在质问这块玉璧的主人。
不是最在意声名吗。
不是最看不惯她的激进手段吗。
又为何担起属于她李如硌的骂名,不留一句话便赴死。
有时候,她真厌江繁龄这个老头。
也是真看不懂他。
血气自内府中逆流,在胸腔中翻涌至喉咙,李如硌禁不住,倏然一阵干咳,点点红痕落在锦被上。
床榻旁的重玉被这声音惊醒,连忙看向纱帐中的人。还没等他挂上笑意,便瞧见那些血迹,吓得声音都尖锐了几分:
“陛下….太医令!快去唤太医令来!”
“陛下!”
李如硌被重玉这几嗓子叫唤得头疼。
“重玉。”她的声音既低沉又虚浮,“别劳动太医令了。”
重玉闻言攥紧衣袍角,不敢去细思这句话的深意。
“…今天是什么日子?”
“五更天,已是初八。”重玉自是知晓陛下的心思,立刻去将准备好的祭品拿进殿内。
遣散殿中下人后,李如硌强撑着身子坐在榻边,接过重玉递过来的火折子和祭纸。一张一张丢进铜盆里,看着细烟纷散。
“陛下,太医令就候在殿外,您用些药吧。”重玉眼眶微红,语气近乎恳求。
“朕自己的身子,心中有数。”李如硌摇头,“去把太子叫来。”
重玉闭着眼,垂首照办。
兴安宫与东宫相距不远,来去半个时辰足矣。但重玉却迟迟未归,兴安宫内外亦一片死寂,未有人影。
李如硌侧眸看着窗棂外的熹微天光,心有所感。
只怕等不来太子,却能等来不速之客。
一炷香后,殿外脚步声交杂喧闹,隐有兵刃相接之音。
沉重的红木门被骤然推开,带起一阵晨间湿漉漉的冷风,吹开单薄的纱帐。
贺青步伐急促,未经宣召,便闯入内殿,最后在床榻一仗之外站定。
今日没有朝会,他却身着黑襟赤纱衣,银印青绶俱齐,武弁冠上的两根鶡翎羽如同本人一般张扬倨傲。
这架势,将逼宫这等叛逆之事,都能渲染出一种义正严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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