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北京仍旧在下雨,小雨淅沥,灰色的天空中飘着脏棉絮般的乌云。
施清如在酒店吃完早餐坐公交抵达八达岭。
车沿着公路快速曲折向上,每到蜿蜒尽头时,她便像是要被甩出车窗般狼狈,一趟下来,她被颠得头昏脑胀。
从车上下来,她撑起一把黑色的伞,用力闭紧眼睛缓解酸涩,同时让眼前的晕眩消失。与售卖雨衣的小贩擦肩而过时,施清如没有为他们呐喊的宣传语停留一秒。她讨厌雨衣糊在身上的那股黏糊劲,皮肤上的每个毛孔仿佛都无法呼吸,陷入沉闷的滞涩。
不是节假日,游客不多不少。
施清如抬起头看了眼环绕长城的雾气,树木都被裹成一种低饱和的绿色,有些甚至是灰色的。
她蹙了蹙眉。
天公不作美,月经也来得不是时候。
仿佛是老天爷在告诉她,这样追逐陈安平的足迹不过是刻舟求剑。
徒劳。
五颜六色的雨衣在她的视野里晃动,几个请假出学校的小孩奔跑着发出尖锐的嘶鸣。施清如皱着眉,她虽然吃了止痛药,腹部却依然绞痛,应该是受凉了。眼下被这些叫魂般的声音萦绕,更如千百只蚂蚁在身上爬般难受。
退堂鼓震耳地打了一下。
她垂眼,抬腿踏上第一块石阶。
她绝不可能因为这点困难就退却,就算不是因为陈安平,她也是要来长城的,来终结多年前未达成的一个小小心愿。
她不喜欢留遗憾。
从登城口开始往北行,起初是一段缓坡,施清如扶着墙走,时走时停,脚下的石块湿滑,不留神就会摔得难堪。
她一向是个没耐力的人,高中参加运动会报的都是些靠爆发力的项目,跳远、铅球、100米之类的。学生时代最痛苦的莫过于跑800米,有段时间她为了练出像样的成绩,坚持不在中途停下走路,最后屁股疼到开花。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炸裂疼痛感吞噬了冲过终点的她,仿佛所有肌肉都要溶解了,她会虚脱地将膝盖和手掌都跪蹭在跑道上,红肿破皮也感觉不到。
这时候,陈安平会递给她一瓶水,然后给其他人也递一瓶。
从城墙上望出去,浓雾弥漫在树木之间。
哪儿都没有陈安平照片里的秋色。
这里古老、灰败、陈旧,雨声中仿佛有千年前亡魂凄厉的叫喊划破时空。
这儿的风景不轻盈也不治愈,它沉重得像是压在施清如肩上的雨,一滴接着一滴,连绵不断。
执伞而走实在不是明智之举,没多久她的双肩包和肩背就已被雨淋透,当缓坡变为陡梯,她似乎必须舍弃掉碍事的雨伞,才能踏稳脚步。
鞋尖沿着石块滑了一下,施清如的膝盖重重着地,磕在地上,伞被她下意识地按住,伞骨都变了形。
双手撑着地,施清如大口喘粗气,雨水正从她太阳穴滑向眼角,抚摸着她的脸颊往下落,淌进嘴里。
有些咸。
长城的路比塑胶跑道硬多了,也痛多了,骨头被震得发麻。
有人来扶她,施清如笑了笑,摇头致谢,自己扶着城墙边起来,重新撑起恢复原状的黑伞。
但她已经湿透了,雨水顺着领口贴身灌下,雨伞不过是装饰。
阴雨天沿途的风景是一样的,她甚至没有多瞥一眼,始终低着头目视地面。垒城墙的石块永无止境地在她视野里循环,头疼欲裂到快要撑不下去时,施清如也没想过回头折返,哪怕把伞收起当作拐杖,她也在继续前行。
直到身边有人欢呼,她直起腰,意识到自己终于走到了北八楼,全程的最高点。
开阔的视野里只有浓雾,没有秋色。
施清如垂眼,从湿透的衣服口袋里拿出半湿的手机,找了一位年轻小姑娘。
“你好,请问可以帮我拍一张照片吗?”
小姑娘无意识地接过手机,点着头却被施清如的模样吓了一跳,“小姐姐你要不要先擦擦脸。”
施清如用袖子抹掉脸上大半雨水,幸好她今天没化妆,狼狈但不至于吓人,碎发也被往后捋,不过很快就被新的雨水浇透。
她垂手笑了笑说道:“就这样拍吧,拍个到此一游的证明就行。”
刻舟求剑,果然是徒劳。
回到酒店的时候,施清如的身躯重得像坠着铅块,不是形容,是被雨水打湿的布料压着她,而她鬼压床似的抬不起脖子。
洗了热水澡,她没吃晚饭,光吃了一颗止痛药和一个面包,就一觉睡到第二天清晨。十几个小时过去,施清如毫无意外地发烧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平静地下床,步履飘飘然地走到沙发边,从行李箱里翻出退烧药,随便用几包零食垫肚子就把药吃了。
施清如从小到大都是不太爱惜身体的人,两三年前身体还吃得消时,熬夜、通宵是家常便饭。小病从不去医院,生扛,除非施琴和王文忠看不过去逼着她去医院。
不过她对身边人生病是截然相反的态度,平时不拘小节的人,却能事无巨细地处理好去医院的每个细小流程。
陈安平大多时候像个闷葫芦,但在健康方面,像个和尚,有时会在她耳边念经,叫她爱惜自己。
重新躺回床上,施清如将火车票退掉,改订了一张一天后的机票。
她确实折腾不起第二个七小时。
生病的事她肯定不会告诉施琴。
来北京是施清如自己的决定,淋雨把自己搞病也是自食其果,她不想让施琴小题大作地太过担心。
相比较而言,告诉朋友就没有什么心理负担。
张言静关切地问候。
施清如说:“让我在酒店里躺十天都没关系,但这酒店的饭菜太难吃了,所在地还偏僻,周围没什么好外卖,我还得重金请小哥跑腿帮我买吃的,等送到这里菜都凉了,太折磨。”
张言静盘腿坐着在敷面膜,皮笑肉不笑般反问她:“那你觉得这次去北京圆梦了吗?弥补之前没去长城的遗憾了吗?”
施清如眯着睁不太开的眼睛点头,把那张女鬼般狼狈的照片秀给她看。
“到此一游,去过了,就算圆梦了。”
“你骗骗自己得了,别想骗我,”张言静拆掉包着长发的速干毛巾,瞥了眼屏幕,“你是为了陈安平去的吧?”
“不是。”
她回答得太快,张言静切了一声。
施清如侧身把自己卷进被子,闭上眼睛,“最多百分之五十因为他。言静,你知道吗?他来的时候是秋天,城墙下的树都是红色、黄色的,漫山遍野,层林尽染,和昨天不一样,昨天看什么都是灰色的。”
张言静取下面膜,白净的脸上反着晶莹剔透的光亮。
她沉默地看着画面里施清如紧闭的双眼,欲言又止。
良久,她才说道:“你就这么喜欢陈安平吗?”
施清如闭着眼笑了下,“以前有这么喜欢,现在只不过是在回想从前。”
“我知道他长得好、脾气也好,但你不是说他拒绝过你吗?我总觉得你不该是在一棵树上吊死的性格,这不像其他时候的你。”
“不像吗?”
张言静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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