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慬——”
方思宁回头,就见陈慬倒在了地上。她心头一悸,连呼吸都混乱了起来。她想要上前,却被镇北侯拉住了手腕。同样被拦下的,还有秦忆安。
“前头危险,不可贸然上前!”镇北侯道。
商会死士仍在顽抗,战局依旧混乱,方思宁亦知不该近前,可是……
察觉她的挣扎,镇北侯沉了声音,低吼一声:“思宁!”
方思宁顿了举动。心跳,声声沉重,顺着血脉在耳畔震响,令所有声音都化作一片模糊的喧噪。她的思绪也被这喧噪填满,能思考的,唯有两个字:
陈慬。
是惊是惧、是悲是忿,她分不清自己的情绪,只能怔怔看着。
看着兵马突进,摧枯拉朽;看着贼寇跪伏,哀告讨饶;更看着残余死士不甘被俘,吞毒了断……
终于,一切静了下来。
陈敬快步走到陈慬身旁,只看了一眼,便从怀中取出了药盒来,喂下了一颗丹丸。元祎随后赶到,看过情况后,高声喊道:“匕首有毒,快请大夫!”
噪杂再起,郡主府内外立时一片忙乱。
好在有镇北侯主持大局,清理逆贼余党、安抚官员百姓,更撤下了郡主府内的婢仆,请来军属暂做照应。
伤者众多,城中大夫几乎尽数前来。陈慬被抬进了暗卫的院落,那间不大的独室内一时挤满了人。
数名大夫在内室诊治,方思宁与秦忆安便在外室等待。
在桌边坐下的那一刻,方思宁的心神悠悠一晃,牵动回忆。
她还记得第一次来这间屋子,是他自请了三十鞭,只为断她的念想。她气他不识抬举、恼他以下犯上,命他在院中养伤,也有不愿再见的意思。后来领着大夫亲自来看他,本是为了争一口气,证明自己并非胆怯。那时,她在他桌前见过一册账本,收支之间,全是互不亏欠的生分。她隐约是明白的,他造这一笔账,是料定即将分离……
第二次来,是她生辰。她借醉从宴席上逃离,想在他这个小院里求得片刻闲静。而后,她在这张桌前为三十名暗卫一一写下了愿望,亦在他手腕上落了一个“心”字。有些事情,她从未敢明言。哪怕是藉着生辰纵兴胡闹,也只隐晦暗喻:心字底,他是属于她的。可也是那时,他早已知道公主要召回他,更知道魁夜司想杀他,他做了被她放弃的准备……
数次进退、几番纠结,其中有多少岌岌可危,但凡有一念放弃,便是殊途陌路。可他们偏偏走到了今日……
若今日就是离别,她该如何承受?
油然而生的悸恸,令方思宁微微发抖。她心想克制,却在长睫一垂间,颤落一滴眼泪……
秦忆安一见,握起了方思宁的手,道:“姐姐别伤心,陈慬不会有事的。”
方思宁心知失态,但泪水就是止不住。她只得低了头,尽力不让旁人看见。
秦忆安不禁也跟着伤心起来:“都是我的错……若不是我,也不会有今日的变故……”
方思宁尽力压抑着自己的声音,只怕一说话便作了哭泣。听秦忆安这么说,她默默摇了摇头。
秦忆安见她如此,盈了满目的水色,声音亦低落哀怅:“是我的错……我不该抢姐姐的婚约,逼得姐姐远走北地。也不该将陈慬送出,使他身陷险境。更不该擅自离京,令逆贼有机可乘,险些酿下大祸。我愧对姐姐,愧对陈慬,更愧对边疆将士、大晟黎民……”
方思宁戚然抬头,反握住了秦忆安的手,堵在喉头的悲伤令她的嗓音甚是沉闷:“不是的……”
秦忆安却愈发难过,切切述道:“我来北地,原本是想维护姐姐、保全陈慬的,可到头来,是姐姐不顾安危为我引开了追兵……还有,陈慬……”她的眉眼间顿生悲痛,言语更微微哽咽,“当年也是如此,为了救我,他冒险深入敌阵,几乎丢了性命。从那以后,我不再让他护卫,只命他留守魁夜司,许他平安度日。但我却疏忽大意,又让旧事重演……是我对不起他……”
一番剖心,说得方思宁又悲又愧。
其实,她们姊妹之间,从来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不过是些意气用事的拉扯。而她甚至都不愿意认真拉扯。认输,是为求个轻松。她不曾正视过秦忆安,只轻率地将“嚣张跋扈”“颐指气使”“骄纵任性”这些词压在了对方身上,为自己的放弃寻得借口。
而陈慬,是她唯一的坚持。面对这份“认真”,她偏又手足无措,只能由着私心,极尽折腾。擅自嫉妒、徒生怨怼,添了多少误会?又搅了多少好意?若能早早地坦诚交心,何至于此?
“是我不好,”方思宁轻轻道了声歉,生怕秦忆安没听清,她又重复了一遍,“是我不好……”
秦忆安哪里能受这句道歉,又连声自责。
一时间,姊妹二人哭得泪水涟涟,唬得周围一众暗卫跪身伏地,连头都不敢抬。
元祎进屋时,见得这个场面,心上一凉,只当是陈慬有什么长短。她带着慌张,几步走到桌旁,道:“公主、郡主,这是侯爷送来的药剂。说是之前军中也有人中了商会的毒,军医试了几个方子出来,或许有效……可还来得及?”
听她说罢,那姊妹二人回过神来,暂止了哭泣。
恰在此时,陈敬从内室走了出来,行礼禀道:“回公主,大夫已经诊完。匕首入得浅,未伤到要害。毒也不深,应是无碍。”
方思宁和秦忆安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待注意到彼此的模样,两人都有些难为情,忙各自偏头抹泪,整理仪容。
元祎也跟着松了口气,又不免觉得有些好笑。明明人前都是威风凛凛,这会儿竟这等柔弱,若传了出去,还不知话本怎么编排……
“这里有我们,请公主与郡主回房歇息吧。”元祎道。
话虽如此,那二人却都迟疑。
“郡主之前也受了伤,还请尽早诊治。”不期然的,陈敬说出这话来。
元祎当即变了脸色,伸手揽过方思宁的肩膀,急切问道:“伤哪儿了?”
触碰之时,方思宁顿觉肌骨酸疼,禁不住抽了口气。
这一下,不仅是元祎,连秦忆安都紧张了起来。于是,再没有方思宁迟疑的机会……
……
回到房中,梳洗更衣,又看过大夫。待上好伤药,元祎不由分说地把方思宁摁进了被褥里,只嗔着她休息。
方思宁无可奈何,只好乖乖躺着。许是太过疲惫,她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待醒来时,天色已近傍晚。伤药很是有效,身上的酸痛已消退许多。她起身走动了片刻,自觉无碍,便穿好了衣裳,打算去看看陈慬。
没走多远,便见镇北侯与一名将领正在花苑里叙话,扬承站在旁边,模样甚是恭敬。方思宁本无意打扰,却不想镇北侯一眼就看见了她,笑着起身招呼。她点头应着,举步走了过去。
几句寒暄后,镇北侯便介绍起一旁的将领来:“郡主,这位就是宣翎卫的扬翮扬将军。”
“末将扬翮,见过郡主。”应话的将领四十出头的年纪,儒雅沉稳,看来倒不像是个武将。他含笑望着方思宁,眼神分外温和,“末将忙于军务,一直未曾登门请安,还请郡主恕罪。”
“扬将军言重了。”方思宁还他一礼。
想来这次遇袭,还是仗着宣翎卫的保护,才安然脱险。方思宁正想致谢,却听扬承开口道了一声:“侯爷、父亲,请容我先告辞。”
说完,他也不等回答,转身离开。
虽说他素性骄躁,但这个反应还是太过奇怪了。而且,似乎是刻意无视了她?
方思宁正疑惑,就听扬翮道:“郡主莫怪。犬子自幼心高气傲,这次受命护送郡主,不想遭遇逆贼,争斗中与郡主失散,令郡主受了伤。想是无颜面对郡主。”
此话一出,镇北侯叹了口气,“也别这么说。”他望向方思宁,眼神里带着些许埋怨,“郡主与公主互换身份的事,独他蒙在鼓里,岂有不介意的道理?虽说事出突然,当小心为上,但郡主也该多信他些才是。”
方思宁有些冤枉,但不等她解释,扬翮便接道:“侯爷不必为他说话。身为护卫,认错主人已是失职,不得主人信任也是理所当然。还敢与主人置气,更是荒唐。”他说罢,对着方思宁屈膝跪下,“宣翎卫上下一心忠于郡主,犬子虽不才,但末将定会好好管教,还请郡主留他效力,将功补过。”
方思宁急忙将人扶了起来:“扬将军切莫如此。若非宣翎卫在,只怕贼人早已得逞。我自感激不尽,哪里又谈‘将功补过’?”
扬翮笑了笑,“谢郡主恩典。末将这就去将犬子寻来,送予郡主训教。”
眼见扬翮告辞,方思宁忽觉不妙,但要阻拦似也不妥,只得尴尬地目送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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