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渡耳下赤红,忙拿衣袖掩面。
他实在无颜面对京中父老!
季承宁则若无其事地起身坐回原位。
他以手撑起下颌,借着这个姿势仰面朝崔杳笑道:“崔表妹说哪里的话,能见到表妹,我实在欢喜极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他虚情假意,可少年人说话腔调一惯甜腻,尾音要刻意拖得长,饴糖似的粘牙。
崔杳也笑。
他唇瓣上扬,才结痂没多久的伤处立刻被撕开了道小裂口。
疼倒不特别疼,难捱的是伤处传来的沙痒,叫人想伸手去挠,又怕将裂口扯得更开。
崔杳看向季承宁,后者亲昵地向他招手,“表妹若不嫌弃,且到我这边坐。”
真是个变脸如翻书,他想,口蜜腹剑的骗子。
季承宁昨夜才绵里藏针地威胁了崔杳一通,约摸着是个正常人都会拒绝到自己身侧,连崔杳婉拒后要说什么遗憾的话都堆在了嘴边。
崔杳启唇。
季承宁眉眼含笑地看他。
崔杳微微低头,是个见礼的恭顺姿态。
他柔声应答道:“却之不恭。”
季承宁不期他会答应,怔了几秒,当真意识到了何为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立刻懊恼地拍了下自己的脑袋,“男女不同席,是我太疏忽了。”
季承宁正要起身去和钟渡同坐,一个冷冰冰的物件却先他一步,不轻不重地按住了他的肩膀。
“唰。”
衣料擦磨作响。
崔小姐微微垂下头,轻声道:“本是我后来,若让世子起身相让,岂非鸠占鹊巢,倒令我不好意思。”
幽冷的吐息拂过后颈。
季承宁脊背一僵,只觉后颈好似被什么毒虫咬着,立刻麻了大半。
“表妹说得有理,”他无从拒绝,只得从袖中扯出条手帕,扫了扫根本不存在的尘埃,“表妹请。”
崔杳朝季承宁弯眼一笑。
他气韵幽冷,不笑时清寂泠然,一笑间却寒冽顿消,若春水融融。
小侯爷抽走手帕的动作顿了顿。
饶是崔杳诡异非常,他却也不得不承认,崔杳的确生了张得天独厚的好皮囊。
是季承宁最喜欢的那种,高高在上,不可攀折的美貌。
崔杳移开手,仪态优雅地落座。
钟渡本就尴尬得无地自容,见撞破了二人“好事”的姑娘坐下,他就算脸皮厚比城墙都难呆在房中,“我去给姑娘倒茶。”
崔杳颔首道:“多谢道长。”
钟渡立时起身,脚底抹油似地逃了。
一线日光随着门开射入,又迅速被隔绝在外。
“嘎吱。”
季承宁胸口不可自控地鼓噪出声。
他狠狠掐了下手指,心道有什么可怕的,难道崔杳真能变成妖怪将他囫囵个吞了不成?
二人相顾无言,崔杳好像受不住这样沉默的氛围,主动开口道:“世子为何来大昭观了?”
此时季承宁该在国子监读书,而不是身处道观中,与情郎私会。
季承宁难得有问必答,“我来道观是为两桩事。一则好友的兄长将成婚,我代他为其兄求一个祝祷百年好合的合欢符。二则嘛,”他似有深意,“我近来身体不适。”
崔杳闻言稍稍倾身。
二人间本就不算宽裕的距离立刻被拉得更近。
性情温柔似水的表妹关切问道:“那世子现下可觉得好些了吗?”
一点冷腥甜味在鼻尖浮动。
蛛网一般,黏腻缠绕,似有还无。
季承宁下意识屏住呼吸,“不好。”却扬起唇,面向崔杳,笑意缱绻而含情,“但能得表妹一句关怀,我就算万死也值得了。”
崔杳知他素来轻佻成性,高兴时什么甜言蜜语都说得出口。
浓密若扇面的长睫不好意思地向下一压,避开了季承宁的视线。
季承宁继续道:“说来蹊跷,我的病状实在奇诡,药石无医,只得问鬼神。”
崔杳眸光闪烁,“哦?”
“我不知为何竟被女鬼所惑,那女鬼入梦来索命,”季承宁幽幽地叹了口气,“我无法,不得已来寻钟道长驱鬼。”
崔杳手指漫不经心地划过茶杯,一点水渍蹭上了他的指尖。
目光下移,看见季承宁另一只手也搭在桌上。
小侯爷心无静气,手无意识地摆弄着案上的小玩意。
崔杳柔声应和:“我小时候听家中的老人说,夜行易遇鬼,表兄可千万要小心,不要总去幽静无人的地方。”
“圣人道子不语怪力乱神,崔表妹竟也信这些?”
“我不信鬼神,但就算世间无鬼类,世子也要远离僻远无人之地,”他唇瓣开阖间,露出点白森森的尖齿,“毕竟暗处,易生毒蛇虫蚁。”
季承宁全部注意力都在崔杳的脸上,对方话音未落,他指尖处陡然发冷!
又湿又凉又滑,好像真有虫蛇爬过肌肤,一路蜿蜒游走,朝他衣袖深处探去。
他猛地低头。
钟渡洁净,此处自然没有虫蚁。
崔杳的手也好好地放在案上没动,他的指尖却不知何时挪到了崔杳面前。
大约他方才说话忘形,不经意间就贴上了崔杳的手,让他自己把自己吓了一跳。
季承宁故作镇定地移开手,“我不慎冒犯,请表妹见谅。”
“世子多礼了,不过是无心之举。”崔杳温顺地回答。
季承宁不愿再留,看了眼窗外,“天色不早,该回去了。”
崔杳望着季承宁,轻声问:“大昭观僻远,我还要去趟书铺取书,恐误了关坊门的时辰,世子若是乘车而来,不知可方便载我一程?”
少年笑,“自无不可。”
而后季承宁命人回侯府叫了车马回来,先送崔杳去书铺。
书铺在宣德坊,占地不大,从外面看书铺已是一览无余,内里平常得简直有些寒酸了。
季承宁没下车,只拿扇子半撩车帘,百无聊赖地向外看。
他目力好,扫眼过去,但见一色通俗话本全无,摆着的不过是科考所用的经史子集,并历来进士的文章集录罢了。
季承宁无趣地打了个哈欠。
崔杳大约是个大主顾,刚进书铺,一中年管事就殷勤上前,季承宁听对方道:“实在对不住姑娘,您要的清乐堂全集第九卷实在无处可循。”
崔杳面露憾色,却还是彬彬有礼地说:“这段时间劳掌事费心。”
他从袖中取了银票递过去。
掌事扫了眼银票,眼尾的皱纹都炸开了花,“承蒙姑娘一直照顾生意,小的怎么敢再多取?”
季承宁玩扇子的手顿了下。
崔杳微微笑,“我日后再来买书,掌事让我几分利,只当相互抵消了。”
管事点头哈腰,“是是是,还是姑娘想得周旋。”静默几息,他使劲一拍脑袋,吓了正在沉思的季承宁一跳。
“我听说国子监李学正那存着第九卷的孤本,奈何李学正爱书如命,那第九卷又是世间无二,李学正向来不外借的。”
国子监的李学正,季承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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