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夫常年为燕氏赶车,人再不机敏,也锻炼出来了几分通透。
他自觉勒了马,待燕唐与奚静观下了车,立时驱着马儿隐没在了前头的巷子里。
黛瓦檐头下,那少年一身月白衣裳,额下眉上一点黑痣,颈儿上用红绳串着个护身符,就露在衣领外头,不是奚昭还能是谁?
燕唐摇头失笑,意味深长道:“萧夫人说你与同窗一起外出游学,学的什么稀罕书,怎么学到挹水庭来了?”
奚昭自知犯了大错无脸见人,抖着舌头讨饶:“阿姐,绕过我这一回罢。”
奚静观见他如此,心间怒火更是一发不可收拾,气得如玉的脸上飘起薄红。
“奚昭,你举止如此无状,真是枉为奚氏子孙。”
“那么大火气做什么,气坏了身子怪不值当。”
燕唐将这话听在耳里,觑了眼奚静观的脸色,忙劝哄道:“他或许只是求学归来顺道到此处听个曲儿。”
燕唐说着,又向地上的人一瞥。
不看还好,一眼瞧仔细了,他也不禁有些微愣。
一个鲜红的巴掌印,在奚昭脸上分外显眼。
挹水庭中爱打人巴掌的,只有那老鸨文金秀。
这可解释不通了。
燕唐向侧目望望挹水庭,慨道:“光天化日的,昭郎君真是好大的胆子。”
奚静观目光沉沉,斥责道:“不知礼数,欺瞒父母。夫子教的圣贤书,你都给读到哪里去了?”
奚昭心神还未定下,嘴里只有一句话儿颠来倒去地说:
“阿姐,我万万不敢了。”
奚静观勾起唇角,目光扫过挹水庭外的彩旗。
“你倒说说,这种地方有什么好学的?”
燕唐怔然片刻,暗道不妙,忙悄悄挪了挪脚跟,向旁边退了一点,生怕引火烧身,被祸事殃及。
他退到一边,却不肯走,两眼锁在奚静观身上,生怕她气出个好歹来。
“丢人现眼的家伙。”
奚静观袖中的手腕动了一动,到底也没扬起来。
燕唐也道:“奚公若是知晓,定当提刀砍你。”
这话倒将奚昭给点醒了,他猛地一个激灵,从方才的混沌中陡然回神,脸上仓惶之色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骇然与惊惧。
他低头搓了把脸,眼中沁出点泪花出来,拽住奚静观的衣袖,连声道:
“阿姐,你便饶了我这一回,我指天起誓,万没有下次了。”
奚昭慌不择言地说着,右手已经高举起来。
“大丈夫敢做敢当,你已年近束发,又不是懵懂无知的三岁孩童,既然胆敢做出这等上不得台面的腌臜事来,准是经过深思熟虑,毅然抛却了脸面,难道还怕被人知晓不成?”
奚静观敛眸,不为所动。
奚昭走投无路,别无他法,只好转而向燕唐道:“燕三,替我说声好话。”
燕唐煞费苦心,到底也没躲过。
他忐忑地偷瞄奚静观的脸色,实在拿捏不准她的用意,只得选了个稳妥的法子,道:
“似我这般英俊潇洒的人,定然不会见死不救。”
在奚昭眼中,燕唐脑后忽然升起了个光圈儿,比庙里菩萨脑后的还要亮。
他不由大喜,拱手就道:“多谢……”
话儿还没递出去,燕唐又唉声叹气地说:“可若是碰上你阿姐,那就是鸡蛋遇到石头。她说什么便是什么,我是万万不敢造次的。”
奚静观淡淡看了燕唐一眼,这场婚事名存实亡,他无权干涉奚氏的家事。
转过眼,奚静观又说:
“奚昭,你进这挹水庭,是来找谁?”
奚昭眼圈儿生红,闪烁其词道:“文、文若雨。”
说罢,他又紧跟着补充:
“阿姐,我是真心喜欢她。”
话一说出口,他无处安放的视线终于找到了落脚之地,紧张中带着坚定。
“真心喜欢?”奚静观语调一扬,轻飘飘道:“那你就不要花奚氏的银钱,想法子将她救出这水火之地。”
奚昭犹豫须臾,又羞又愧,慢慢低下了头。
“我没有钱。”
燕唐作壁上观,立在墙根揣摩一会儿,苦口婆心道:
“心里再是喜欢,也要走正经门路,怎能翻墙出来?”
奚昭呆愣在地,像看傻子一般看了燕唐一眼,只说:
“走正经门路,被阿耶知晓了,他定会打断我的双腿。”
过了今载,奚昭才算是十五年岁,身量却已与奚静观持平。
奚静观看着眼前垂眼盯脚尖的少年郎,想起在出嫁那日,也是他将自己背上了花轿。
她心一软,脸上的怒气消去大半,一开口,却还是失望道:
“我竟不知,你何时变成了这等好色之徒。”
奚昭脸色一变,泪水满了眼眶。
“阿姐……”
“也罢,若你自此以后改过自新,我可以装作今日没有碰到过你。”
奚静观自小就见不到他哭,转身朝外走去,声音落在身后,飘进奚昭耳朵。
“若你不知悔改,胆敢再犯,便搬出奚府,改姓为文罢。”
燕唐轻轻踢了踢奚昭的脚跟,“你阿姐慈悲心肠,法外开恩,还不快谢主隆恩?”
“是。”奚昭抬起袖子抹了把泪,将两只眼睛揉得通红。
他哽咽了一会儿,道:“昭儿一定谨记在心。”
乱嚼舌根,易得灾殃。
马夫能在燕府办事多年,口风尚紧,不必刻意叮咛。
燕府,兰芳榭。
奚昭一事压在奚静观心口,惹得她眉间都笼了一层愁雾。
福官与喜官猜不出来,也不敢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多问,这件事,奚静观竟只能与燕唐商量。
“倒是不巧,遇上这么个冤家。”
兰芳榭里没有童儿夜半守夜的规矩,门闩一落,燕唐就倒在了榻上悠闲吃枣儿。
奚静观正用檀木梳通着如墨般的青丝,听他先开了口,就接道;
“他能悔改,我才不信。”
她说得笃定,燕唐笑说:“二郎孩子气性,你也孩子气性,可你们之间,倒是大不相同。”
奚静观不理他的揶揄,认真道:
“他是庶出,生母去得早,阿娘将其抚养长大,嫡庶并不分明,更遑论京州又有阿兄挑起大梁,奚昭身上的担子可谓是轻若浮云。阿耶刀子嘴豆腐心,阿娘也疼他,故而才养出了他这成日里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性子。说起来,他的纨绔之名只比你好上一点儿,做了多少年的孩子王,如今倒是越发没有规矩了。”
燕唐听在耳中,总觉得她有指桑骂槐之意,登时坐直了身|子,与奚昭划清了界限。
“你可莫要冤枉好人,燕三郎君只会遛鸟斗宝,走鸡走狗,弹弹石子儿听听小曲儿,见到挹水庭的大门,都要远远避开,那是一步也没迈进去过。”
奚静观给他个无甚意义的眼神,燕唐又说:
“我向来洁身自好,怎会做出那等瓜田李下之举?不信你去问贺蔷。”
奚静观愁思难解,将檀木梳放在小桌上,盯着菱花镜中的燕唐若有所思起来。
“奚昭向来记吃不记打,若不让他狠狠栽个跟头,他怕是记不住这个教训。”
燕唐无知无觉,“那依你之见,这事该如何解决才好?”
奚静观朝他灿然一笑,招手道:“你且附耳过来。”
燕唐将枣儿往瓷碟里一丢,走过去,微低下了身。
听着听着,他的眉头忽然一跳,犹犹豫豫说:“若是失了准头,怕是不好。”
“这就要靠你了。”奚静观拍拍他的肩。
“要我做什么?”燕唐迷惑。
奚静观满目期许:“你去找狗。”
“……”
一时间,燕唐竟然不知他是该哭,还是该笑。
“奚小娘子可真会抬举人。”
“你不是锦汀溪走鸡斗狗、遛鸟斗宝的闲人吗?”奚静观将他白日里说的话又复述了一遍,嫣然道:“燕三郎君神通广大,定能找出合适的名犬来。”
“倒是不常听你夸我。”
燕唐踱了两步,转过身去了,才敢露出些微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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