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舟一行人蛰伏在添香阁近旁的一座茶肆里，茶肆共有三层楼，每层楼四面环窗，刚好有两面能够看清添香阁的正门和后门。
不一会儿，有两辆运送食材的马车从茶肆与添香阁中间的小道上路过，晃晃悠悠驶往添香阁后门。
张舟目光来回扫视，最终落定在牵马车的两个车夫身上。
车夫穿的是京中平民百姓的衣服，头上裹巾，脸上一串连鬓胡子。
第一个是这样的装扮，第二个亦然，竟连胡子都没差，张舟想不明白为何两人要作相同打扮，岂不会更加引人注目？
末了，两辆食材车入了添香阁后门，院墙高耸，张舟已然看不清内里情形，只能静待阁中眼线的佳音。
阁内，“山宗”字号房，柳崇然独身坐于案前，手持木夹子，正将一撮茶叶放入壶中。
不多时，房门轻推开，炉上茶水也沸腾起来。
他抬头觑了眼屏风外一闪而过的影子，随后又埋首将煮好的茶分别倒入两个杯子里。
身前光线瞬时暗淡下去，柳崇然做个了请的手势，“先品一品这新取的山泉水煮的茶味道如何。”
对面人纹丝不动，一双深邃如鹰隼般的眼死死吸住柳崇然，神色中是难掩的愤怒。
柳崇然轻笑，兀自品了两口茶，忍不住赞叹道：“果真不一样。”
话音落，桌上砰地一声响，对面那杯未动的茶水就那样震洒出来，看得柳崇然直言可惜。
不过一瞬，他敛了方才那般心痛惋惜的神色，沉声道：“巴图尔，你有什么不满大可以直说，莫要浪费我辛苦煮的茶水。”
闻此一言，巴图尔更是不悦，怏然道：“柳侍郎，你们上个月答应过的，会在今日将所有货物都卖给我们，而今却出尔反尔，只给一半，是想就此结束我们的合作吗？”
“噢~原来是为此事啊。”柳崇然给自己重新斟茶，伴随着茶水泠泠的声响说道，“我们这边出了些岔子，只能先给一半，剩下的一半待风声过了自会补齐给你们。”
“什么岔子？”
“这就不劳你一个外人操心了，总之我们会如约交货。”
巴图尔拍桌，“我们往来交易了数十次，出于对你们的信任，这一次可是付了七层的银钱给你们，你说会补，我不信。”
“你这么说，那我就没办法了。”柳崇然两手一摊，活脱脱一副要吃定对方的贪婪奸诈模样。
巴图尔气急败坏，正欲开口继续争辩，外头传来两声调弦之音。
柳崇然趁机说道：“与其同我在这里做无用的争执，不如先把那批货运出去，一会儿敲了暮鼓，可就不好出城了。”
巴图尔受其提醒，只得先作罢，拂袖怒去，丢下一句：“下个月的今天我会来要剩下的货物。”
巴图尔照旧去到添香阁的后院，他带去的人和柳崇然的人已经在检查货物装车了。
待一切检查无异样后，他对着两个车夫叮嘱几句，便转身离去。
车马调头，缓缓驶离添香阁后院，方一出门，一束烟花升空，乍然盛放，惊得令人驻足观望。
于茶肆中静观的张舟得了信号，当即拿起披风，领着何城、宋久下楼，向添香阁后门匆匆行去。
身后响起窸窣的脚步声，两个乔装的车夫陡然意识到事态不对，欲要速速离去，只见前后路很快被堵死。
而那些堵路的人分为两拨，一拨穿着添香阁奴仆的衣裳，一拨穿着官服。
“中计了。”其中一位车夫用突厥语扬声说道。
不消片刻，张舟已至，目光率先落在两个乔装打扮的车夫身上。身形相貌高壮、粗犷，双眼不大，但十分锐利。
眼下他算是看明白了，此二人并非汉人，由于外形太具特色，只能用贴串脸胡子的方式来掩盖自己的面貌特征，以防被汉人识出。
差役上前掀开马车上铺盖的白布，又将篮筐里的果蔬往外刨了几把，禀报道：“少卿，这就是他们在添香阁交易的货物。”
张舟睨过两个乔装的突厥人，向着马车靠近时命令道：“拿下。”
他蹬上马车，只见篮筐里躺着数十把银黑的腰刀，他从中取出一把，握在手中的触感是沉重又冰凉的，连带着他的脸色都衬得阴沉难看。
刀鞘唰地一声被拔开，露出明光锃亮的刃口，在长安城中数以万计的灯火之中，闪烁着锋利的，足以震慑人心的锋芒。
他跳下马车，将刀对准其中一个突厥人，质问道：“敢在我大殷朝天子脚下买卖兵器，谁给的胆子？”
还没等人开口，有差役着急来报：“少卿，不好了，柳崇然跑了，这两个突厥人的头领也跑了。”
张舟看了眼天色，当即收刀入鞘，抛给旁的差役，快速吩咐道：“宋寺正，带几个人去追柳崇然，再分出几个跟我出城，何主簿与其余人等把添香阁给我围了。”
言毕，他接过缰绳，利落地跨上马背，一路风驰电掣，追随城门而去。
暮鼓初响，天突然落起大雨，张舟追至城门口时身上的衣裳已经湿透，后背的披风紧紧贴着身子，湿濡又厚重。
见城门已有关闭之势，张舟忙亮出腰牌，朗声说道：“大理寺少卿张舟，奉命追凶，劳烦开一下城门。”
雨打面庞，守城门的官差瞧不清腰牌，抹了把脸上雨水上前仔细查看，又抬头望了几眼张舟，确认无误后当即放行。
几人驭马，一前一后跨出城门，迎着霹脸的雨水，马不停蹄奔波。
至城郊数十里地，张舟勒马，胡乱揩去脸上雨水，模模糊糊看到前方一辆歪倒的马车挡在路中间。
他拔高音量说道：“上去看一下。”
两个差役同时上前，打马围着那马车观察一圈，随后下马从倾倒的货物中挑拣了两样看了看。
“张少卿，里面装的全是货物，不像是长安本地市集流通的物件，应该是个胡商的车，不知是不是被截道了。”
张舟无暇管什么胡商不胡商的，只道：“把它挪开。”
两位差役合力将拦路马车抬到一旁，道路清理出来，张舟身骑快马，倏地冲进前方更大的雨幕里，迸溅起无数泥浆，洋洋洒洒与雨水混合最终又归于泥泞之中。
半个时辰后，雨势愈发大了，似天边开了个口子，要将天河里的水悉数倾倒完一般。
苏九娘今夜歇在芙蓉坊的厢房内，雨水焦急地敲打窗棂，不多时疾风起，将洞开的一扇窗户来回拉扯摔打。
这声响听得人异常心慌，苏九娘去将窗户关上，回来后继续坐在铜镜前摘取发髻里的珠翠。
声响被隔绝，按理说她该平和些了，可瞧着铜镜里的自己，胸口起起伏伏，却更是烦躁不安了。
她不耐地丢掉手中簪花，又去将窗户推开。
这窗一开，风和雨都着急忙慌往她脸上扑，不过顷刻，她的衣裳便有些湿了。
望着这疾风甚雨，苏九娘脑子里突然闪过张舟的身影，目光仿若有所指引似的，不自觉地瞟向京中最盛的风花雪月之地——平康坊。
她蓦然一惊，捂住腾腾跳动的心口，疑惑自己怎会在一瞬思虑这么多。
可这狂风骤雨着实令她不安，就好像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一样，而这场令她心神慌乱的大雨里，她第一个想到的竟是张舟。
苏九娘顿了顿，随后取伞出门，出坊后顾不得地上积水严重，一脚一个水坑，却仍是大步流星地迈了出去。
许宅，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安六一边穿衣一边冲过雨帘，门刚隙开一条缝，他便闻一道清冷的声音在嗒嗒不歇的雨声中响起。
“张舟呢？”
安六揉了揉惺忪睡眼，待看清了才发出一声疑问：“苏小娘子？这都宵禁了，你怎么出来的？”
虽有雨伞遮蔽，可到底还是抵挡不住这倾盆雨势，将她的衣衫浸湿大半。
她没什么心思回答别的问题，忍着心中急躁的情绪又问了一遍：“张舟呢？”
安六总算回过神来，“郎君今夜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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