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拢慢捻之音飘然于整片园林之中,池中锦鲤咚地一声扎入深水出,水花四溅,惊得池边绿柳不住摇头。
半霎后,一声哀叹传来。
“娘子,您的琵琶少有人敌,为何还要这般忧心?”一旁伺候的丫鬟顺势递上茶水。
江婉望着高高的院墙,出神地讲道:“你知道我为何会撵走那么多的教习先生吗?”
丫鬟摇头,“难道不是因为她们教得不好?”
“不。”江婉纤指轻轻拨弄着琴弦,“无论是宫中的琴师,还是阿爹阿娘苦心寻来的先生,琴技都不差。但她们教的仅仅是技艺罢了,没有丝毫感情。”
丫鬟听不懂,不过是抚琴罢了,弹得好就行了,怎么还要感情?
江婉抬眼,见丫鬟茫然模样,无奈摇头,指尖掠过琴弦,目光却又流连于高墙外。
“婉儿。”
江婉寻声看去,只见花红柳绿作掩映的廊庑下,阿娘正施施然走来。
柳芳然见到江婉,满脸心疼,又是询问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又是将江婉拉起来从头到脚检查了个遍,生怕她有个不如意。
江婉无计可奈,窃叹一声,挣掉柳芳然的手,说道:“阿娘,我又不是摆在那屏风下的琉璃,磕不得摔不得。”
听了此言,柳芳然有些不悦,“你又这样讲。婉儿,你是尚书府的小娘子,阿爹阿娘,还有兄长手中的宝,我们当然得捧着,你不能埋怨。”
江婉抱起琵琶,重新坐回凳子上,本想弹奏一曲,以结束这些早已超重的关怀,岂知柳芳然旧事重提。
“你说这坊间教习琵琶的先生你不满意也就罢了,那阿爹又给你寻来了宫中的琴师,你也把人给撵走了,不是阿娘今儿个说你,你那么做,让你父亲的脸往哪儿搁?这事儿要是传出去,人家就得说兵部尚书家的小娘子心气儿高,以后哪个婆家敢要你?”
琴声戛然而止,在未尽的,带着颤声的余音中,江婉目光冷冷盯着柳芳然。
柳芳然被她这阵仗骇住,愣了一瞬后,带着些愠怒问道:“做什么?”
江婉起身,缓缓举起怀中琵琶,在柳芳然惊诧的目光中将琵琶重重摔下。
弦断音惊耳得很,柳芳然捂住耳朵,蹙眉怨道:“哎哟,你这孩子,气性儿越来越大了,连阿娘也不能说你两句了。”
“阿娘,你和阿爹总是说为我好,为我好,可是你们从来没有问过我喜不喜欢,只要你们觉得好,我就必须也觉得好。”
柳芳然气得满脸通红,扬起手掌挥去,却在看到江婉倔强又不躲闪的神情时,停住手。
江婉看到那只手掌,鼻子一酸,继续道:“为什么阿兄就可以周游市集,独立出来居于这春林苑中,我却要被你们拘在家中,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过着这也不许做,那也不许做的日子?”
她推开柳芳然,踩过被自己摔坏的琵琶,赌气跑开。
看着在错落的林子里穿行的江婉,柳芳然心中憋闷,却还是将那股子气儿给生生按下,吩咐道:“去,去坊间给我寻最好的琴师、乐师来,不论出身,只要能入得了婉儿的眼,什么样的代价都可以。”
江府。
江至海愤然将手中杯子摔碎在地,裂掉的碎瓷迸溅到青年男子脸上,瞬时划开一道细小的口子,溢出一抹嫣红。
“现在好了,让大理寺捡了个便宜,若是她把许洛留下的那些东西交给张舟,你说要如何收场?”
江照跪在地上,抬眼时眼眶猩红,思索片刻后,答道:“不,姑姑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的。”
“姑姑?你倒是喊得亲切,她可有把你当作亲人?”
江照怔了一瞬,跪行上前,“阿爹,我去杀了她?”
闻言,江至海一个巴掌拍过来,扇得江照歪头,嘴里弥漫出一股铁锈味。
“你现在才知道该怎么做,若能早狠心些,也不至于引起张舟的注意。”
江至海万万没想到,杀了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许洛,又来一个脱离他掌控,敢反过头来与他作对的张汝芝。
早知今日,就该送她和许洛一起上路。
他叹息一声,抬手示意江照起来,“你先回去,最近这段时日让他们不要有太大的动作,以免张舟顺藤摸瓜查到更多。”
“那许洛这件事怎么办?”
江至海默了默,沉声道:“派人盯紧张舟和张汝芝,必要的时候……”他抬手往脖子上横了一下。
江照回了春林苑。
博鹰早候在门口等待他,见他嘴角有些红肿,当即明白在尚书府发生了何事。
“我去给郎君拿些药来。”
“不必。”江照起身走向铜镜,在镜子里看到略显狼狈的自己,心中火焰霍地蹿起,抬臂将桌上的东西扫落。
一阵叮呤哐啷后,他双手撑在凌乱的案几上,沉声问:“那个女子训得如何了?”
博鹰摇头道:“那女子看着柔弱,可心志却比别的要坚定许多。”
江照侧头看向博鹰,阴鸷的目光逼得博鹰后退两步,惶恐地低下头去。
“把那些药都喂给她啊。”江照怒吼道。
“每天都喂,但怕过量她身体承受不住……”
博鹰欲言又止,神情无比惊慌,时不时抬眼打量江照,只见他依旧怫然。
末了,江照叹息一声,“我去看看。”
春林苑中有一大片林子,林子里种着各种各样的树,每个季节都开不同的花,身在其中久了,总觉得岁月流逝缓慢,春天永远都在,春林苑也因此而得名。
可在这片姹紫嫣红,清波浮动的美景之下,却掩藏着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林子深处最偏僻的地方,有一座地下囚房,江照正拾阶而下,不紧不慢。
地下常年阴暗潮湿,凹凸不平的墙壁上时常挂着水珠,不间断地嘀嗒嘀嗒。
一囚房的铁锁啪一声打开,江照用折扇抵开门,看见一个衣衫破烂,头发凌乱脏污成一团的女子,正蜷缩在湿濡的草堆里,虚弱,却睡得不踏实。
扇子拨开脸上的头发,一张惨白中带着新旧血渍的脸赫然显现。
“这就是红雀带回来的,怎么训都不听话的小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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