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萝双手撑着楼道的栏杆,眸光垂向脚下地板,有些微妙。
船上若是还有人,刚刚获得的窃音应该会让她听到动静才对。
可是耳畔除了被窃音放大的风浪声,什么也没有。
那一道注视着她的目光却还在,始终保持着极低的存在感,不带有任何威胁或掌控的欲望,只是最纯粹的观察,让她猜不出目的。
真是……讨厌。
林青萝抬手轻轻捂住半张脸颊,告诉自己要忍耐住担忧与怒意。
她让大脑短暂放空,又很快活动起来,喃喃自语:“可是进了幻境的人远不止刚才那十来个,他们究竟在哪?”
空想无用,林青萝迈步走下楼梯,准备去二层的船舱里看看。
她觉得自己不该这么倒霉,心中又忐忑不安,若是二楼撞上的恰好是那群陆家人……
一想到陆家那位长老,林青萝起了层鸡皮疙瘩,左手在门上贴了半晌,终于稳住心神将其推开。
“咦?”
入目依旧是被海潮与泥沙冲刷过的腐朽船舱,凌乱的货物上积满了尘埃,残破的窗户被大风摇晃得嘎吱作响。
除此之外,一个人影也没见到。
林青萝既松了一口气,又有些失落,不动声色地攥紧手中的匕首,缓行于杂物堆里,左右搜寻,希望能寻到一些有用的东西,让她离开这艘水上孤舟,去见到其他人。
她经过一只箱子,突然被什么东西一绊!
是一只脚?
林青萝的心当即提到了嗓子眼,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扑倒了下去,她已做好准备,在倒地的那一刻攥紧匕首翻身朝那人割去。
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止住了她攻击的动作。
“谁啊,眼睛长屁股上了吗,还让不让人睡觉?”
抱怨声从箱子背面传来,紫袍的一角在箱子投下的阴影中摇摆起伏,少年睡得迷迷糊糊又怒气冲冲,一只手捂住从头顶滑落的兜帽,从地上坐起身来。
林青萝惊喜道:“韩未得!”
对方看见了她,恼火的表情立刻消失了,也是一愣:“怎么是你,你们不是没打算进来吗?江云烬呢?真砍啦?”
韩未得转过身去揉了揉眼睛,顺便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形象,再转身面对林青萝时,宽大的兜帽洒下大片阴影,半张脸庞若隐若现,唇角勾着不可捉摸的浅笑。
林青萝:……
「灵」是真的很在乎自己的形象啊……
她把自己被打进幻境,与其他人走散,又毁了四根七伤柱之后才来到这里的经过向韩未得简单描述了一遍,想到现在的困境,轻叹了声。
韩未得还在消化她刚才描述的战绩,上上下下打量她,惊讶得破了音:“你,一个凡人武者,杀了十三个步入流派的人?”
林青萝点点头。
“那你怎么一副云淡风轻不过如此的表情?!”
“因为,我从离开家到现在,杀过的人不止十三个。今天这些人与之前的比起来,实在是有些……废物呢。”
“……你原来知道自己很厉害啊?”
“没有呀,是你现在的眼神告诉我的。”
韩未得哽住。
他与少女那双堪称真诚又无辜的目光对视,确定他们说的不是同一个话题,好奇心驱使他探究更多,看乐子的心态甚至让他动了一个念头,直接向林青萝本人点破,会看到很有意思的反应吧?
可雨夜中见到的那一幕血色之景带来的恐惧再度冲击在他心头,让他后颈发凉,闭了嘴。
韩未得对危险的感知向来敏锐,也是突然意识到刚才那个念头等同于让自己一脚踏向了悬崖,下方是血色涌动的深渊,不能再试探着前行了。
林青萝伸出手掌,挡在她与韩未得之间,眉头仍然轻轻蹙着:“现在不是你用见鬼的表情看我的时候,这里好像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若是不找出其他人在哪,或者想想别的办法出去,我们会被外面的黑水淹死的。”
韩未得顺着她不安的目光看了看窗外的风浪,眉梢一挑,多大点事?
他淡定地安抚她:“别急别急,让我再睡会觉吧,睡醒了就带你出去。”
“水都快涨到二层船舱里了,你还得睡得着?”
林青萝不可置信,“你进来就是为了睡觉的?”
韩未得不慌不忙地一屁股坐在箱子上:“当然不是,构造这个幻境的「灵」很强,也不止一个「灵」,我既然来了,自然要瞧瞧他们的命,顺便从里面抽些记忆出来,学学他们的术法。”
“况且,我可不是在睡觉,刚才要不是被你吵醒,我都已经学会构造这种程度的幻境的术法了,再给我点时间去他们的命里翻点东西,说不定我都破境了。”
林青萝匪夷所思,在脑海里搜罗了一圈,没听过哪个厉害人物能与面前这个紫袍少年对得上号。
她感叹了一声:“你能在梦里学会术法,还破境?我突然觉得从前听说过的天才好像都是假的。”
韩未得看淡世俗般摆摆手:“啊,从小到大是有许多人都夸我天才来着,虚名罢了。”
林青萝:……
他被林青萝无语的表情逗乐,清了清嗓子,晃动的环形耳坠在侧脸洒下细碎银光:“说正事吧,我发现这里的「灵」其实是无涯的那群亡魂,无涯在暗域中覆灭,这群亡魂侥幸没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却被暗域的力量污染了,盘踞在这里,憋着坏心思呢。”
林青萝眼中划过一丝惊讶。
无涯并非什么邪魔外道,也是庇护秋声野一带的有名世家,死后的亡魂竟然会允许自己变成害人性命,玩弄人心的恶徒。
是暗域的力量足以将它们的心性改变,还是枉死之人,由怨生恶?
林青萝不得而知。
她有更重要的疑问:“它们构造幻境引诱这么多人进来,究竟想干什么?”
韩未得一耸肩,摊了摊手。
他更想不明白,“破七伤柱、二人逃生”这条规则,究竟是怎么来的。
“对了。”
韩未得想到什么,随便一提,“这个幻境里充斥着大量的灵力,你一个普通人在里面呆了这么久,没受到什么影响吧?”
“我……”
林青萝沉默了一会,再度开口时,语气严肃无比,“我好像变得不那么排斥杀戮了。”
从晴澜州逃出来的这一路上,她即便遭到了许多次刺杀,为了自保而杀了许多人,在用伪装与陷阱了结对方性命的那一刻,若非有意克制,心跳并不会那么平静。
如果有其他选择,她不想杀人。
可是刚才用祭祀词杀了那十三人时,她心中毫无负担,反而觉得畅快。
在能掌控他们行为的前提下,她其实可以替他们选择许多种死法,最方便且妥当的就是控制秦樾继续他的计划,一次性破除所有柱子。
可她偏偏出于戏谑与报复,选择了最让自己愉悦的招数。
那些临死前惊恐的,求饶的,假意忏悔的脸庞,才能让她稍稍原谅他们对她的冒犯啊。
她竟然已经在适应杀戮,主动成为杀戮。
爹娘会对这样的女儿很担忧吧。林青萝忍不住想。
韩未得一脸紧张地听完,表情空白了一下,随即轻嗤了声,仿佛在说这算什么大事。
他连世间最残忍的杀戮都领教过,对林青萝在意之事见怪不怪,语调懒散又冷漠:“青萝,你是第一次出远门吧?或许你从小被家里教会的是善,可外面只会让你看见各种各样的恶,不想被愧疚与懦弱害死,就别要求自己当什么纯白无暇的好人。离开了无涯幻境之后,你还会遇上更多残酷的事情,谎言与杀戮无处不在,没办法,这个世道很难。”
“谁都别轻信,别轻信一个萍水相逢的过路人,也别放心地把自己的后背交给并肩作战的兄弟,咳咳,说远了。”
韩未得说着,指了指她的脑袋,“总之,有时候,连你自己也会骗自己。”
林青萝明白了,露出同情的目光:“看来你遇到过朋友很严重的背叛,真的抱歉。”
韩未得:“……那倒不是。喂!我和你说东,你能不能不要想西啊???”
不过,他的脑海里的确闪过许多张可恶的面孔,让他的表情都变得有些扭曲,咬牙切齿,又无奈叹气,眼神十分微妙。
唯独没让林青萝看出真正的怨恨。
就好像那种背叛或出卖不过家常便饭罢了。
林青萝怀着震撼的心情尝试去理解,半晌,放弃了。
“好吧好吧,那说说剩下的七伤柱。”
林青萝其实不太相信韩未得说什么能带她出去的话,认真思索起来,“就算咱们互相捅一刀,也还剩一根七伤柱啊。”
韩未得惊得差点跳了起来:“哪能把自己算计进去?”
他打算让林青萝这个可爱又天真的凡人武者见见世面。
“七伤柱还剩下哪三根来着?”
“惧,爱,欲。”
“这位看官,你可看好了,别眨眼。”
韩未得悠长的尾音落地,他坐在屁股下方的那只箱子里突然传来砰砰砰的敲打声,一只只小胳膊小腿从被打破的箱子里伸了出来。
紧接着,三个木偶脑袋探出破洞,左右瞧了瞧,确定没被上回那一大群人围观之后,欢呼着从箱子里跳到了地上。
林青萝今日才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一下韩未得的木偶。
这三只木偶的五官栩栩如生,关节圆润灵活,身上的衣着竟然都是用华贵的布料裁成,乌发、腰间与手腕的装饰,皆是价值不菲的明珠宝玉。
林青萝算是知道韩未得随时随地摆摊赚钱的原因是什么了。
他不吝钱财,把木偶养得就跟自己的孩子一样精致。
林青萝看着这三只木偶,声音有些疑惑:“它们能把我们救出去?”
韩未得拍了拍自己左边的箱子,神秘一笑:“坐下,听场戏。”
林青萝半信半疑地在他身边坐下,垂眸便见脚下的三只傀儡活了过来。
它们笑吟吟地俯身朝她拜了一礼,身后的虚空中灵力涌动,具象为三道清晰的,凝实的人影,与木偶长得一模一样。
三人虽在林青萝面前,却分别处于不同的空间与场景之中。
左边的说书人那一头灰白的乱发用翠玉竹簪随意束起,枯瘦的手掌下压着一块边缘握得光滑的惊堂木,仰面躺在摇椅中,似在打盹。
待台下听众坐得满满当当,说书人突然睁眼,左手哗啦一声抖开纸扇,右手掌着的惊堂木重重拍下:“书接上回,诸位且听那恶鬼现世!”
中间的画面中,一名少女身着藕荷长裙,坐在书桌前字斟句酌,笔尖悬在纸上迟迟未落,忽然听见窗外的院子里传来一声轻响。
她惊讶地抬头往院子里一看,恰好对上日思夜想的那人正坐在墙头冲她笑,手中的羊毫笔一颤,滴落的墨汁将“山有木兮”几个字模糊不清。
最右边的那一幕场景里,少女咬着笔杆,思索着怎么给下一幅画添些新意。
忽有夜风掀动珠帘,惊得她慌忙用袖子盖住刚刚画好的那几张避火图。
林青萝睁大眼睛盯着这三个活生生的人,一时间有些分不清真实与幻象。
她忍不住开口:“「灵」真的可以赋魂?”
韩未得唇边得意的笑容微僵。
他垂下头沉默了好一会,轻笑了声:“如果是真的就好了。”
三道人影周围的画面流动变化着,纷杂的声音传入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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