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下血红油漆凝出一层微微发褐的半干外表,气味依旧刺人眼鼻。
周瑾跨上台阶,踮脚越过斑驳锈褐,见漆流边缘伸出半只鞋印,叹了一声,抬脚跨入门槛,顺着一步一只的淡淡痕迹一路上到二楼。
屋里不出所料坐着谢杉。只是这人反常地不坐凉床也不坐藤椅,反而端端正正坐在书案跟前,指间支一杆笔,手臂一侧甚至像模像样摊开一本古旧厚书。
周瑾暗暗称奇,却不得不先把这疑惑压下一边。
“我去得不是时候。”她做出一副遗憾模样,“南城有人正建新房,凡有些名气的泥瓦木匠全到那头去应请,大概只能择日再请人来修你的院子。”
谢杉原本并没动弹,听她这话却抬起头来,好笑地瞥她一眼。
“用不着编瞎话给我听——我再气不过还能出去杀人怎么着?”她一边搁了笔,两手枕到脑后顺势靠上椅背,把张雕花嵌玉的红木圈椅翘起两条椅腿,像只玩具木马似的前后晃了一晃,这才又转头微笑起来。
“没人敢应你的邀。若真应了,岂不一则为虎作伥给邪祟卖了力气,二则明里招惹上泼了油漆那人?”
一番话倒显得她本人比谁都事不关己心绪明净,周瑾一时语塞,又应她提醒想起自己进门前的发现来。“漆桶还留在你院里,只要顺藤摸瓜查一查这几日谁买过恒久的红漆,要找到那人倒也不难。”
“便是找出来又要怎样?”谢杉无甚所谓地摇一摇头,带着椅子也又摇了几回,“想给我院里画道红叉的人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更不会少。罚完这一个,还有旁人过来补齐。要想从此安生,还须从源头解决才是。”
“话是这样的道理,”周瑾两眼盯着她身下两条纤细光圆的椅腿,看它们因承了整张圈椅连同其上主人的全身重量而晃晃悠悠,总觉得它们下一瞬便会在花砖地上打一个滑擦,咯嘣一声摔得地裂山摇。“我只怕自澄清白一旦开头便不得终了,不但不能解脱反而愈描愈黑。”
“哈。谁说我要自澄清白了?”谢杉瞧着她笑出声来,那两条翘到半空的椅腿也慢慢向下,稳稳当当地落上地板。“何况不止你一个,连堂堂总督府参谋都正替我忧心哪,”她扬一扬手里信封,笑得无比得意,“要不要一起来瞧瞧?”
周瑾正奇怪谢杉何时肯叫旁人读那人给她的信,依言走去探头一望,立刻明白她何以如此慷慨大方。
壹佰零贰叁佰壹拾伍拾叁 捌拾捌陆,贰佰伍拾贰柒拾玖壹佰陆拾捌伍拾肆壹佰陆拾捌。
拾柒壹佰叁拾陆贰佰肆拾玖拾叁 伍拾柒壹佰壹拾贰
信笺薄而小巧,除过这几串毫无头绪的数字和红蓝铅笔绘上去一只小小的飞鸟图案,便再无任何内容。
“上学当助教当多了就是不一样哪,”谢杉微带恼意地敲敲额头,“倒有这好雅兴给我出题。”她抽过一张大纸摆在桌前,上面笔墨淋漓尽是各类算式,“我头一回遇到还需要草稿纸的题目。”
周瑾不声不响,略过那一纸只看一眼就叫人头昏脑胀的算式,静静地望着信笺上两行文字,忽然生出一个想法来。
“数学题目,怎么会有句读呢?”
这话出了口她索性拈过那张信纸,凑到眼前看了一看又递给谢杉。“这分明更像一句话哪——数字不是大小而是编号,每一个都对应一个字符。”
谢杉浑身一振,一手举着信一手拍了下桌面,“我就说不可能有我算不出来的题!”她乐盈盈地转过头来,“我第一眼就觉出它根本就没什么规律嘛!那只要——不对。”满面春风又慢慢散下去,谢杉脸上比方才还更茫然,“我哪知道这对应的字要从哪儿找啊?”
她靠回椅背一手托起脑袋,两根手指在下颌来来回回慢慢摩挲。“她又得清清楚楚知道哪个字在第几位,又得防着旁人必不会、而我能知道内容——”谢杉回头望一眼自己寥落空旷的书架,“……至少能排除这几样。”
“倒背如流、无人知晓、由你珍藏。”周瑾循着她目光从《逻辑新引》扫到《珠算全书》再到几本侦探小说,忽然微笑起来。“我倒是有一个想法——现在想来,字数也仿佛对得上。”
那似乎是极端久远的事,久到她的人生刚从源头淌出,无风无浪非江非海,只是一条明澈见底的山间溪流。
山顶融雪终年不断,溪流自会遇上另一条溪流。
“不行,”她从两涧相汇的水边岩石抽回前脚,退到山道中央。“那一面全是青苔,太滑了,我站不稳。我们另寻一处地方吧。”
“不必。”那人接过她怀里的画册夹在腋下,伸脚到那块石头上来回试了试,迈上去轻轻一跃,转眼便到另一头岸边,就地掏出画册半跪下来仰头看树,手里铅笔沙沙动个不停。
半晌一只活灵活现的小鸟已交到她怀里,“成了。回去上一点色,你的十样动物便找齐了。”
周瑾盯着小鸟细细看了一会儿,才轻轻合上画册。“你陪我补了一整周的自然课作业,我却没有什么可帮你的。”
那人微微一怔,含笑摇一摇头。
“无彷,我正有一事相求——常见你为《凤藻》题女书,能教我写一写么?”
常写字形只三百余个,教者用心细致、学者又聪明勤勉,于是月余便已学成。
周瑾替她调了调墨,瞧她提笔默书行云流水,终于按捺不住好奇。“怎么忽然想起来学这个?”
“因为有话对人说。若照常写了,她一眼看去便能读得明白,我怕太难为情。”那人微微笑起来,又像四月春风。
风里带起一股樟脑气味,等了片刻甚至愈来愈浓。
周瑾回过神来,见是一轴纸卷连忙接过,只一眼便认出熟悉花纹。
她捧它在手,小心翼翼轻轻展开一节立刻又合上,“是它没错——连卷轴都是劳技课上我瞧她亲手糊成的。信上所应的明文十有八九就是这个,你可以立刻试一试,”她兴高采烈要把它还给对方,却见她一动不动,迎着自己目光才尴尬地笑了一声。
“我……”谢杉举起手来无处可放,最终只好落到头顶挠了挠。“我懒得认女书,收了这信一直存在柜里没取出来读过。”
周瑾好气又好笑地摇头叹了一声,只得到桌前坐下,展开卷轴又取了铅笔,照信上内容一字一字去寻。谢杉无比殷勤地在一边转来转去地给她指出相应数位,不多时便解出两句流利的话来——
勿、自、裁、心、腹,宜、以、讹、制、讹。
印、刷、厂,在、城、东。
两人对视一眼,眼睛都亮起来。片刻后还是周瑾先打破这无言兴奋,起身放下字纸,又伸手取回信笺:“我虽是因这只鸟记起从前的事来,”她伸手抚了抚那只展开一边翅膀的鸟,“但它与那时候的一只却一点不像。”
“这个我却记得!”谢杉笑意盈盈地伸过头来,“这是张地图哪!那时候我们拿着地图到城东云丰泰去要债,我忽然瞧着那一片地块像极了一只鸟,当个笑话同她讲了。”她拉过信笺边沿,一手在鸟身上点了一点,“你瞧有颗红点——这便是说,”她抬头瞧着周瑾笑道,
“晚报的印刷厂,是建在鸟胸这里了。”
宽翼、长颈、细脚、圆胸,这鸟在地图上看得分明无比,到了夜里置身其中,却与平常街道毫无分别。
远远望见谢杉衣角转过一条胡同,到了跟前才知是三岔分路,周瑾停下步子,寻了处月光照到的角落,背靠墙壁,从袋里抽出地图慢慢展开。
砰地一声,半扇窗户猛地支愣出来。
周瑾猛地一闪又慢慢转过头去,正瞧见黑漆漆的窗里慢慢变亮,蒙蒙胧胧透出一个人影。她知是扰人清梦立刻觉得不好意思,立刻悄声开口赔个不是:“真对不住,”她转过窗扇朝那人一拱手,“我马上就走。”
对面没有声响。
她抬起头来。
是个裸着上身的男人,两条肥胳膊扒在窗口,两眼陷在肉里,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周瑾浑身一震,忽然反应过来自己没穿警服又须去做要事不能过多纠缠,眼前只剩走为上策这一条明路。她转身拔脚就跑,那边却先她反应早离了窗口,哐啷一声开了大门闪到路上抓住她的胳膊。
“放开,”她觉出牠正拖着她往门内去,一面拔河一样向后稳着身子一面仍怕吵醒了邻人耽误正事,只能压着嗓门低声警告,“我叫你放开!你知道后果么?”
牠无动于衷。周瑾紧紧压着土地发现自己依旧一寸一寸向后滑去,鞋底硌着沙砾石子,发出微小却刺耳的喀喇声音。
小腿绷得太紧忽然一阵抽筋疼痛,她脚底一松,立刻给猛地一拽,只来得及伸出臂肘咚一声别上铁皮大门。
她长到二十三岁,漫长的二十三年里从没跟人动过一回手,也从没开口骂过一句脏词,便是发怒和提高声音讲话都少到叫旁人闻所未闻。人人赞她是真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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