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听见了哪句话、那几个字。
冷风穿过廊庑与拱门,呼啸而过,让人只觉那言语中犹带着尖刺,十分锋利。
锋利地直朝人心窝深处扎去。
言罢,卫嫱并未再看他。
她也未再探寻李彻面上神色,兀自收了长剑,朝庭院深处走去。
她每一步都迈得极稳重,未有片刻留恋,更没有任何犹豫。
凄风阵阵,拂过长剑铮然。
卫嫱听见身后之人出声:“阿嫱。
李彻唤她。
对方回过神,声音里明显带了几分小心翼翼的探寻。
“那后日我离开贡川,你可否,会送我?
权当是临别时的送行。
冷风拂过她天青色的裙角,女子的衣袂与发丝飘扬着。闻言,她脚下似是微微一顿,便就于李彻惊喜抬眸之时,身前落下淡淡一声:“不必了。
“后日我要送小翎去学堂。
言罢,卫嫱才反应过来。
她似乎并不需要同李彻解释。
不需要,更是不应该。
长风拂过廊庑,廊檐下吹落簌簌枝影。
绿茸茸的枝叶落在剑身上,冷光乍一闪过,又碾落于尘土之中。卫嫱将门窗阖上,未再理会院外声息。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庭院内的人声。
是兄长带着小翎回来了。
兴许是今日去了学堂、见了好朋友的缘故,小翎的心情分外雀跃。小姑娘欢欣的声音回荡在庭院间,似是明媚的微风,停泊在春的秋千。
小翎今日,还带来了她在学堂里的好朋友。
她牵着另一名眉清目秀的小姑娘,兴冲冲地跑到卫嫱面前,与她介绍。
看着小阿翎眉飞色舞的模样,她一时有些出神。
直到对方又甜津津唤了声阿娘,卫嫱才缓过神思。她转过头,笑吟吟地取来几块兄长做的酥糖,叫小翎分享给自己的密友。
兄长一袭白衣,立在不远之处,正眺望着她们。
见小翎牵着那小女孩跑至另一处,卫颂这才踩着落日的余晖,步步走了过来。
兄长心极细。
只一眼,他便瞧见地面上的新痕。
金粉色的晖光落至男子瞳眸间,他眼底的神色又被那小扇一般的睫羽遮挡住。微风翕动着,吹得他衣影一片晃动,转眼之间,卫嫱听见他问道:
“今日练剑,可是招式不稳,或是——
四目相对。
轻微的风声,于他那双温柔的桃花眼里响了一响。
卫嫱低下头。
果不其然,地上那一道裂痕很是显眼,她隐瞒不过去,索性便将实情全盘托出。
她道,李彻今日来过此处。
闻言,兄长
面色果然变了变。他有些紧张,赶忙问她可有受李彻欺负。
卫嫱摇摇头,示意兄长放心。
李彻终于要离开贡川,对他们“一家三口
自从倒霉地再与李彻重逢,卫嫱成日里盼星星盼月亮,只等着那人早日离开贡川,自她的视线中消失干净。她本以为原先那闲适安心的日子终于要来临,却不曾想,李彻还是命人朝宅院内送了一封请帖。
约她前去花满楼,赴践行宴。
她并不想去,也不愿去。
更何况李彻的拜帖只下了一封,对方并未宴请兄长与小翎。
前来送拜帖的正是闻铮,对方一身黑衣劲装,腰际长剑被日影映照得一片铮然。见她面上犹豫,对方略一颔首,再开口时,眼前男子的语气却是分外客气:
“我们主上说——卫姑娘,总归是情分一场,无论您又多么不想见我家主子,今夜过后,待主上离开贡川,从此便是生死再难相见。
“我家主上特意在花满楼设宴,除去还想再见姑娘您一面,也是想全了这多年来的一场情分。待宴席一过,主上的马车便会向京城而去。所有的爱恨与怨愆,也都湮没于那踏踏的马蹄声下,化作这世间不起眼的一抔尘与泥。
闻铮如此絮絮而谈。
似乎还想要以此“感化她。
晨光穿过不高不低的墙院,带着沾满露水的雾气,落在那一张冷白清艳的面容上。卫嫱面色不为所动,相反,听了闻铮这一席话语,她心中倒觉得有些好笑。
情分?
她与李彻,又有什么情分可言?
往日爱侣,而今拔刀相向。
卫嫱并不觉得可惜。
但她也深知,闻铮今日前来送请帖,并不是来与她谈条件的。
卫嫱看见闻铮腰际闪着寒光的长剑,以及对方身后,那神色冷穆的随从。
——险些将整个宅院围了个水泄不通!
闻铮看着她,含笑做了个“请的手势。
于他身后,又随行朝两侧排开,为卫嫱让出一条道来。
她深吸一口气,朝身后望去。
天青色的晨光笼罩着,整个宅院显得无比寂静而安谧。兄长恰在半炷香之前送小翎前去学堂了,而今整个内宅一片空荡沉静。
“等我片刻。
“我要给我夫君留信一封。
闻铮没有故意难为她,对方笑着点头:“好。
她匆匆回了寝屋,取了纸笔,留书一封。
再走出庭院时,闻铮已将马车备好。见她缓步走来,他身后那一行人倒是十分尊敬地朝她行了一礼。卫嫱未理会他们,只身坐上马车。
马车不疾不徐,并不摇晃。
晨色漫过车帘,逐渐攀上她的双膝。
车外响起喧闹声,卫嫱知晓,这是来到了繁华的西市。
未过多久,马车终于在一处门前缓缓停下。
有人掀开车帘。
“卫夫人,到了。”
高高的门槛,以黄灿灿的金色粉饰着,晨光撒下,遥遥望去,还真当是门槛之上洒了满满当当的金银。
整座花满楼早已被包场。
大厅内响着悠扬的管弦丝竹声,而李彻已然在雅间等候她。她跟着下人的脚步,步步上了二楼。房门从内微掩着,偌大的房间之内,飘传来淡淡的饭香与梨花香。
李彻今日穿着很是华贵而妥帖。
见她来,斜倚在软椅上的男人懒懒抬眸。那双狭长而昳丽的凤眸间闪过一丝波光,转眼之际,对方抬了抬下巴,示意左右将饭菜上齐。
满桌山珍海味,皆是她从前最爱吃的饭菜。
卫嫱站在桌边,未动弹。
见状,紫袍玉带的男人缓缓坐起身。对方抬手,亲自为她倒了一杯酒。
“坐。”
有侍人上前,为她抽开椅子。
见卫嫱狐疑的目光落在那杯盏上,李彻右手一顿,下一刻,似是戏谑般地道:“放心,没有毒。”
正说着,为了打消她的疑虑,男人举起酒杯,将其中酒水一饮而尽。
卫嫱便如此眼睁睁看着,那一杯澄澈的酒水划过他的喉舌,对方坚实的喉结滚了一滚。
饮罢了,李彻放下酒觞,别有用心地瞥了她一眼。
“朕可不像是某人。”
喜欢在他的酒水中下毒。
往事再被揭开,卫嫱轻垂下眼帘。
也不知怀揣着怎样一种心绪,她接过酒杯,轻轻抿了一口。
酒水不算烈,但也算不上清淡。
滑入喉舌,还有些许灼人。
只抿了一口,卫嫱便将酒杯放下。
清凌凌的酒水,在杯觞上溅了一溅。转瞬她便听耳旁落下:“原以为你不会来了。”
用长剑架着她的脖子,又用一行人将整个宅院围得水泄不通。
卫嫱腹诽,她可不敢不来。
显然,座上之人并未有这等觉悟,对方还真当她是“回心转意”,眉宇间有片刻的愉悦之色。
袖袍轻展,身后侍人极有眼色地走上前,再将李彻杯中清酒斟满。
他的眼底亦有轻轻的情绪溅起。
清澈的,却又似是浑浊的烈酒,泛着令人看不清楚的醉意。
缥缈迷离的雾自博山炉内弥散开,漫过天青色的棱纱帐,飘逸至人眼底。
卫嫱于座上坐定,看着满桌子的玉盘珍馐,只觉食之无味。
李彻以公筷为她夹菜。
他的话并不多,清清淡淡
的语气却又有意无意地透露出他的行踪。
对方与她道这四年京城变了许多卫家老宅他一直命人好生洒扫着即便如今回到宅院哪怕是门槛之处亦是纤尘不染。
果不其然一提起卫府卫嫱眸光动了动。
她低垂下眼帘压制住心头情绪。
伴着水丝的雾气吹拂过她的前额带起那一帘细细碎碎的发。乌黑明亮的杏眸间此刻亦弥散上一层薄雾。
情绪游离令人看不真切。
片刻她攥紧双筷神色恢复如初。
身前座上那人一身锦衣玉带头顶着华美的玉冠。
晖光透过雕花屏窗于他那玉冠处闪了一闪。
李彻亦佯作平常又为自己斟满了一杯酒。
悦耳的管弦丝竹声响起席间气氛一片和睦融洽融洽到叫人还以为席间真是一双阔别许久的老友在作临别践行之言。
丝竹管弦绕耳。
不绝如缕。
余音萦绕着攀附上女郎冷白的面容。
听着座前之人言语间的不舍之意卫嫱心中无甚波澜。她的面色同今日的衣裙一般寡淡天青色的裙摆被风吹得微摆斜斜的光影映衬其上泛出一道潋滟的冷光。
她面无表情将盘中饭菜吃完。
食之无味。
李彻的话落在耳中更是十分假意惺惺。
见她不再能喝酒李彻便为她换了茶。清淡的茶香四溢恰恰冲淡了宴席间那一道浓烈的酒味。也不知是过了多久久到卫嫱直将身前饭菜近乎于扒拉干净她这才漠然站起身。
如今她已吃完喝完。
“如今民妇可否归家?”
兄长不知可否回到宅院之内不知对方可否还在等她。
临行前她给兄长留下书信一封。
道尽她被李彻的人带去了花满楼如若黄昏时分还未归家……
正说着卫嫱看了一眼窗外天色。
天尚未暗沉下来雾蒙蒙的天气窗外好似要落雨。
卫嫱抿了抿唇尽量缓和着语气道:“我的夫君还在宅院之中等着我。”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便于她说出那“夫君”二字时卫嫱清楚的看见李彻那一双瞑黑的眼中闪过一瞬的戾气。
他握着酒杯的右手松了松。
日晖落在男人修长有力的手指骨节处他指尖泛着淡淡的青白片刻之后那情绪又静默的收敛住溶于轻微摇晃的烈酒之中。
李彻松开酒觞。
目光徐徐自她冷白的面容上划过。须臾
卫嫱想要开口。
对方先一步径直截断了她的话语。
“我算过了如今小翎还未下学
堂卫颂也不在家。”
他抬起眸近乎于央求:“再多陪陪我再坐一会。”
日光一点一点攀附上屏窗穿过其上香梅祥云样式的雕花图案又一寸一寸缓缓坠落下去。
坠落在她的裙角边缘。
天青色的裙角落下一片初春的霞影。
卫嫱朝后瞥了一眼李彻言语间虽有央求可闻铮却带人将她的退路堵得极死。
她根本退无可退只好抿了抿泛白的唇角再度坐下来。
似乎看出她心底疑虑。
身前男子勾唇轻笑了声。
他的笑声极轻轻得像是一阵虚无缥缈的风
“莫怕。”
他道。
“会放你走的。”
窗外的日光忽然黯淡下来屏窗之外吹刮起春寒料峭的风。
门庭内的帘帐亦被吹涌得怦怦然。
李彻的目光直视着她未曾移动。卫嫱被那眼神注视得十分不快偏过头去不想再去看他。
有下人上前又为她倒了一盏茶。
片刻茶水面清平不着任何微风。
二人就这般无声地静默地。
相坐而又对峙着许久。
久到夕阳爬上她的双膝卫嫱终于忍不住了想要起身离去。
屋内燃着沉水梨香自男人身上亦传来那一道熟悉的香气。嗅着那清香于此处、与李彻共处的每一刻——对卫嫱而言都是一种莫大的煎熬。
她不再理会他。
更不再去理会堵在门口的众侍从。
出人意料的是见她起身那几名身强体壮的侍从并未来拦她反倒是极有默契地侧身竟为其让出一条小道来。
卫嫱怔了怔步履微顿。
下一刻她正色欲阔步朝外走去。
李彻唤她:“阿嫱。”
“等一等。”
身后传来椅腿拖拽至地上的声音。
刺啦一声并不甚刺耳。
而后对方缓步走至于她身后。
些许清润的嗓音自卫嫱头顶处传来。
“在临走之前送我一样东西吧。”
闻声卫嫱转过头。
正巧对上对方那一双漆黑的眸。
他的声音淡淡的其中情绪卫嫱并不能听真切。
“阿嫱送我一样东西权当做留念。”
两人分别天涯海角不知何时再相见。
留着一样信物在身侧平日思念起来也总有迹可循。
此话落入卫嫱耳中。
却让她莫名回忆起四年之前李彻带着她的“遗物”发疯似的到处召回她的魂魄。
思及此她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可对方的目光赤.裸那眼神也写满了不可
拒绝。几经思量她终于抬手自耳边取下那一对耳珰。
温润的玉珰通体莹白几乎不含任何杂质。
说实话将其取下来时卫嫱还有些许心疼。
罢了。
全当破些财送送瘟神了。
卫嫱如此思量。
她便将牙一咬心一横。
一只手将其奉上。
李彻的目光有几分压迫。
他手指修长接过她那一双耳珰。一尾清风拂过男人唇角边忽尔勾起一抹变幻莫测的笑意。
他就这般勾着唇噙着笑骨节分明的手指轻绕着捻走她耳珰上那一根不长不短的青丝。
李彻将莹白的耳珰还给她。
只留下那一根发丝绕在手指间。
见他此举卫嫱明显怔了怔。她下意识皱起眉心底里莫名窜上一股凉意。几乎是一瞬时令她感觉自己的后背处也凉飕飕的。似乎有阴沉的风掠过带起她单薄的衣衫。
她动了动嘴唇未出声。
李彻极为珍视地捻着那一根发丝宛若这样不起眼的一根头发是什么极珍贵之物。
他阴恻恻笑着。
“我与阿嫱……结发为夫妻。”
男人自耳旁撩下一根青丝卫嫱下意识伸手对方眼疾手快地侧身。
灵活的手指将二人发丝紧紧缠绕在一起。
纠缠绑紧。
她的手更被人勾住对方又用了些力将她拽过来。
她道:“你松开。”
“阿嫱。”
自男人身上传来些许酒意她并不知晓李彻有没有醉她只记得在自己的印象里对方的酒量极好。
他深吸一口气微扬着下巴眼皮轻轻垂耷下来。
享受般地道:“我们未曾结过发……阿嫱这一刻过我们便是夫妻了。”
男人将那一缕青丝收好眼底萦绕着诉不尽的贪恋。
“我们是夫妻我们生来便应该是夫妻。”
卫嫱的手指被他勒得发疼。
身前那行侍从又围堵成厚厚的人墙将她前行的视野挡住。
她有些生气了直视着对方的眼气势汹汹地道:
“适才都已经与我说好而今为何又将我拦住?李彻陛下。民妇已有夫君并已育有一女。还望陛下不要再说什么胡话。”
他人之妻?
李彻浑然不顾。
他微皱着眉:“凡是都有个先来后到阿嫱
他说得铿锵。
卫嫱问:“那你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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