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岺试想过所有他迟迟不归的理由,甚至猜测他是不是在杭州就与槿娘私奔去了,还是又触怒了哪个权贵,因交不起过路钱被拦下了……
彼时,她还想着,待他回来了,定要晚些去给他敲门,叫他在门外多等一些时刻才好。
她独独不敢做最坏的打算。
宁愿是最初的杳无音信,也不愿听闻那些坏消息自钱塘传回浔阳。
“江娘子?”那人唤她。
江岺问:“我阿兄他……是在哪里落水的?”
那人回道:“刚出了杭州不远,还没离开钱塘江呢。也怪那日天气不好,他又急着回来,非得坐那一趟船。”
江岺道:“我知道了,谢谢你啊。”
她仰头试图扯出一个笑,嘴角还是不自觉耷拉下去,如何都笑不出来。
从那人手中接过包裹,江岺道过谢便请人离开了。
合上门才发觉竟忘了留人吃饭,毕竟跑了这么远一趟,只为给她送些东西。若江屿在此,该叱责她不懂礼数了。
甫一抬眼,怎么觉得檐下里院门那么远,远到她不愿抬脚,背靠着门板就坐下来。
江岺竟觉得有些好笑,这人真惨,好似灾病与厄运从未间断。
怎么他每一次出远门,都没能好端端地回来?
不是被人抢了钱,就是被关了好几日,抑或是受了一顿毒打,一瘸一拐地回来。
他还说幼时有位道长给他批过命,说他能活到九十岁。
怎会如此呢?
都怪他走得匆忙,一想到困在囹圄里的恩人,便连黄历也忘了翻了。
这一次,竟是把性命也给丢了。
早知如此,应当让他在佛祖面前积点口德。
早料到他会出事,当初就应该坚定一些,与他一同到杭州去的。
江岺一面在心中暗骂,一面盘算着钱塘天远地远,舟马迢迢,她该怎么去寻到那一片落水的地,又如何去给他收尸?
后来仰头望着偌大屋宇,又想着如何宽慰自己。
欠他的银钱没还清,还差一百三十两。
没人会问她还债了,从此她一身轻松,不必每日早起去卖花,无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算不算好事一件?
可她无需这些侥幸,聊以慰藉而今的颓唐。
江岺抱着江屿的包裹在门后坐了一整日。
听着门外豆腐叔叔的叫卖,对门婶子唤幺儿归家的催促,阿黄遇见生人的狂吠……
天黑了,她才施施然起身往屋里走。
平乐巷的江府没有炊烟,今夜无人生灶火。
江岺收拣了包裹里的那些物件,不过两身麻布曲领袍,几封浸了水的家书,夹杂了泥沙与水草,一枚铜板也不剩,直让人纠结他是不是被杀人越货了。
这么些年来,江岺头一回走进江屿的房间,是在他的噩耗传来之后。
房中不过一张古朴书案,案前一把手编的竹椅,往里走,是一张陈旧的卧榻,连麻帐的褶皱都理得一丝不苟。
书案上落了些灰,镇纸下压着几封信件。
他从不用熏香,方寸间只有淡淡的松墨味,墨香也随屋主人的远涉而渐渐淡了。
浔阳城外的十亩花田,应该长了不少杂草,她许久没去看。下梧乡的老妪,是否还坐在门前苦待她的女儿,江岺也不知。一月未尝去过西林寺,寺里的怀深师傅见了她可还会躲?她应该多要一条祈福带,给出远门的兄长也祈一祈顺遂的。
五月天炎热不堪,墙角的花被晒得蔫巴,枝叶垂垂。主人无心打理,长久未浇水施肥。枝头的花蕾吹落到泥地里,再没有经由她手,绽放于娘子鬓边的机会。
一连颓丧了好几日,江岺才猛然惊觉:
那人只说他落水了,人没寻回来。
兴许他还好好活着呢?
旁人说的话不可尽信,她须得亲自去一趟杭州,去把兄长寻回来。
江岺本不想踏足那片土地,可江屿说过,天地之大,他也是独身一人。
她不去的话,还有谁会去呢?
变卖了厅堂里摆的几盆兰花,田地里尚未长成的花木尽数转卖给花农,给家里的每一间屋子都上了锁,只揣着二十两银子,江岺踏上了北往寻兄长的路。
刚到渡口,便见两个船夫为了抢客而压价。
年长的船夫道:“小娘子要去哪儿?可是要渡江?只需四十文。”
年轻船夫道:“坐我的船吧,三十文就够了。”
老船夫眉毛一竖:“诶?我在这摇了二十年的船了,你懂不懂规矩?”
江岺道:“我去宣州。”
待到了宣州,还得从陆路再转水路,一路舟车奔忙。
老船夫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盘算着:“宣州地远,一来一回也得一个昼夜,没个五百文,去不成。”
年轻船夫忙招呼着她:“小娘子,来坐我的船,三百文保准把您送到。”
“啧!”老船夫气得吹鼻子瞪眼,“只三百文,老叟瞧你挣个毛的钱!”
江岺毫不犹豫选择了后者,犹豫半刻都是对铜板的不尊重。
船夫又等了几个船客,便摇橹开船,小舟晃晃悠悠离了浔阳江岸。
一如来时,江岺只躲在船舱,绝不往江上张望。
若是近乡情怯也说不通,江岺打心底没把杭州当作是故乡。
她已有五年不见钱塘江,惧水也已有十年了。
一路颠簸,晃得她脑袋昏昏沉沉,尚不知离宣州还有多远,有个船客与船夫突然在舱外吵了起来。
“这哪里是去宣州的路?是不是走错地了?”
“郎君莫急,正是去宣州的,错不了。”
“我每年都往宣州去,由不得你糊弄!靠岸,我要下船!”
“这儿可没有泊船的地方。”
“我呸,那你这就是艘贼船!”
“坐回去,老实点!不然老子丢你下河喂鱼!”
先前还在据理力争的船客,立即连滚带爬地摸回了船舱里,船头已传来了霍霍磨刀声。
江岺心下一沉,怎就这么倒霉,为了省那二百文,反倒上了贼船?
出了浔阳,外头的地痞流氓太多,难怪江屿总是被剥了一层皮回来。
眼下天将黑了,若是要跑,又跑得到哪里去?
客船停在江心不动了,船夫掀了草帘进到船舱里一把刀架在了那船客脖子上,厉声威胁:“先前不是挺能耐,现在怎么不叫嚣了?”
船客即刻解下身上的包袱丢出舱外,哆哆嗦嗦道:“小人身上的钱尽管拿去,别……别……别害我性命!”
“哼,算你识相。”船夫冷哼一声,刚要转头去捡,只听身后“扑通”一声,那船客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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