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滨川市南新镇中学出来以后,裴青山就顺着地址走到了一处小胡同里。
破旧的小胡同似乎已经荒凉很久了,都没太多生活痕迹,潮湿的青苔长满了墙角,黑得发青的砖墙上面坑坑洼洼的带着风化的划痕。
生锈的铁门上结着大大小小的蛛丝,裴青山在这道门前面站了很久,才推门而入。
太久没有动过这地方了,裴青山一脚下去就能溅起一窝灰尘。
狭窄的黑屋、破碎的啤酒瓶、蟑螂、发霉的被单……
角落结满了蛛丝,几片灰白色的东西七零八碎的丢在缝隙中——这是什么,看上去像是爬蛇一类的鳞片?
裴青山几乎不敢想象,有洁癖的闻教授小时候是怎么过来的。
卧室里倒是比客厅干净不少,主要还是足够荒凉,只有一个桌子和一张床。
灰扑扑的桌子盖上了一层透明的塑料桌膜,在桌面与桌膜的缝隙之间挤着一张色调暗沉的照片。
裴青山把照片抽了出来,
是一张两人的合影,一男一女。
两个人都和现在没什么变化,闻瑟羞涩的拽着旁边少年的衣角,不肯抬头。
那张略显稚嫩的脸,带着几分清冷又带着两分不耐烦的倦意。
裴青山一眼就能看出来,这就是闻烛没错。
他把照片翻过来,马克笔写着稚嫩的几个字“十一岁,哥哥和我”。
看来是闻瑟写的。
“哎,这屋怎么来人了?”一道苍老的声音从卧室的窗户外边传来,“是闻烛那小子回来了吗?”
“您认识闻烛?”
裴青山连忙追了出去。
老人艰难的扒开自己挤皱的双眼,恍然道:“不是闻烛啊。”
“最近应该是他爹的忌日呢。”他感叹一声,半晌又呢喃道,“不回也好,不回也好……”
最近?
裴青山下意识的打开手机屏幕,11月26号。
他记得闻烛的父亲好像是在他们结婚的前几个星期去世的,那时候大概是……5月份?
“他父亲的忌日不是五月十七吗?”裴青山心跳慢了半拍,脱口而出。
老人家有些意外的又用食指和拇指扒开了褶皱的眼皮,奋力的瞅了裴青山一眼,哼了一声:“还是个好归宿。”
“我之前跟瑟瑟丫头说过了,”老人家记忆不减当年,“你说那日子是闻建业尸骨被发现的时候,当年还是我给我那坏邻居做的尸检,发现尸骨的时候人都已经死了半年多了,这样说来死期推算一下也就是最近几天的日子吧。”
“不过那丫头嫌麻烦,忌日还是就按找到的那天算。”
剩下的裴青山没怎么听清,他的脑子宛如倒带的电影一般飞速的穿越到了七年前。
“廖鑫,查一下临京大学七年前的年联谊时间。”
“七年前的联谊?那不是你跟嫂子认识的纪念日?这你也不记得?”廖鑫接到电话,一边调侃一边翻资料。
“我想再确认一下。”裴青山的声音沉沉。
“四月一号,你这日子不赖……”
裴青山挂断掉电话,突然听到了自己猛烈汹涌的心跳声,像是快要破开胸骨跑出来了。
如果闻建业在头一年的十一月份左右就死了的话,那四月一号出现在临京大学联谊门口的酒鬼是谁?
闻烛为什么要找人冒出他爹,专门在大学门口演了一场酗酒的戏?
嗡鸣声顺着耳边炸裂开来。
“闻烛”两个字又给他的意识从飘远的地方生生的给拽了回来。
苍老的声音带着几分厚重的叙事感,
“这俩孩儿也是命运多舛,摊上这么个无良爹,闻烛那时候还没门口那木桌子高,大冬天被闻建业打得头破血流的扔在雪地上,哎呦我看着都心绞!”
“没人管吗?”裴青山开了口才发现自己嗓子有些哑。
老法医冷嗤道:“闻建业出了名的酗酒赌博打老婆,谁敢管?好好的一个女大学生,嫁给了他,哎!”
“闻烛多好的孩子,有一年……我记得那会儿俩孩儿才上高中,哥哥比妹妹大一届,高三放学晚,大半夜回来一看,发现妹妹怎么不见了?”
“不见了?”裴青山机械性的重复。
“对啊!那个遭天谴的王八蛋哟,把老婆打死还不算,看自己上高中的娃娃也骂她偷人,喝醉了半夜把那丫头骗去隔壁村子里就扔在那了!”老法医现在提起来还咬牙切齿,“多狠的心你说说,那是人干的事吗?”
“后来呢?”裴青山有些急躁。
“后来哥哥放学回家发现不对劲了,穿着个单衣服就跑去找,一直到天亮两个小孩才回来,那小子急匆匆的出门,鞋都没换,穿着拖鞋背着妹妹走回来都磨破了,一脚的血泡!”
裴青山眼前几乎已经见到了那天晚上的闻烛。
青灰色的天幕下,两个瘦弱的小孩搀扶在一起,高中闻烛的个子长得飞快,但是营养怎么也跟不上,削薄的骨架空荡荡的埋在单薄的衣服里,
他走了太远的路,一路上问了太多的人,嘴唇干裂渗血,脸色白得泛青,也许眼眶周围和鼻尖泛着点不正常的红,那也是被夜晚的潮湿寒露冻的。
他自己每一步都走得难,疼得麻木,还一边板着脸,跟趴在背上瑟瑟发抖的妹妹若无其事的讲话,
或许刚回到家,又面临的是一个成年酗酒男子的一脚——他那么单薄的身骨,怎么承受住那一脚呢?
但是闻烛就是承受住了,还好好的活到了三十岁。
裴青山的每一口呼吸都像是被细密的藤丝缠绕住了,牵扯着五脏六腑的任何一处角落,像发了霉的木头一样的酸涩感凝滞在喉间,他脑海里突然密密麻麻的闪过无数张闻烛的脸。
冷漠如刀的眼神,嘲讽的勾起的嘴角,高兴时会微不可见流露出一点上扬弧度的眉梢,厌倦时摆出面具一样的微笑……
那么生动的来到了他身边的闻烛。
结婚的七年里,聚少离多,一隔就半年没见面似乎已经成了两人婚姻的日常,裴青山却突然感觉,现在的每分每秒都是细针刺入骨缝的煎熬。
“裴青山?”
怎么还出现幻听了?
他猛地抬眸。
裴青山紧紧的盯着突然出现的熟悉的脸,清晰而澄幽的骨骼每一点微小的动态都深刻的印在瞳孔里。
那人竟然活生生的站在面前,正蹙着眉缓缓的朝他走过来。
闻烛看着眼前高大的男人,突然迟疑的停在了两米开外的距离。
闻瑟说来调查他的人是裴青山?
裴青山为什么要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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