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寿诞这天,北燕皇室高官齐聚平城祭坛。
穗穗担着引圣火的重任,早早就到。
整座祭坛四面方正,有三层楼那么高。引火铁架和祭坛在高台上,坛底是一圈大理石壁,向阳的一面凿出台阶,贴上纯金花砖,背阴的一面藏在人后,被几枝枯枝掩映着。
穗穗和春杏侯在背阴侧。不多时,便有车马驶来,安平郡主和皇后娘娘一前一后从马车上走下来,皆是拖地华袍、飞天云髻,姿态端庄无比。
春杏小声的跟穗穗解释,“奴听府里的人说,皇室子嗣不丰,皇后娘娘想来想去,最后只能点了安平郡主也来当神女。”
安平郡主身上没有半点皇室血脉,却能作为神女,在皇帝诞辰上为皇帝引圣火,可见穆家地位之崇高。
穗穗“哦”了一声,心下有些吃惊,嘴上却不显,只嘟囔着,“与我也没什么干系。”
“怎的不相干?公主平时一直都很关注安平郡主吗?”
春杏正说着,余光瞥见皇后和安平郡主,赶紧攀攀穗穗的衣袖,示意她看去,
“公主您瞧,皇后娘娘似乎不太喜欢安平郡主,一点笑意都没有。
奴还听说,之前皇后想让安平郡主嫁给太子,当她的儿媳,聘礼都抬去了将军府,结果被穆家人当着面儿退了回来。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事闹得难看了。”
顺着春杏的言语,穗穗抬头看去。皇后娘娘和安平郡主并肩同行,两人之间相隔甚远,足以容纳下一匹高头大马。
这小半刻,两人没有任何交流,皇后娘娘不似面对穗穗时的笑容可掬,也不知是不是这段时间操持寿诞累着了,眼下略微淤青浮肿,有些苍老疲态。
无风不起浪,她二人之间可能确实有过龃龉吧。
穗穗笑嗔看了春杏一眼。她知道这小丫头是想安慰自己,至少皇后这位婆母是向着她的。
不过,比起宽慰,她此刻更感觉到一股酸溜溜的艳羡来。
穆家在北燕举足轻重,帝后明显是偏心太子,防备着慕容远和穆家联手。
可安平郡主不仅有不容小觑的家世,还有个硬气的爹,可以做主自己的婚姻,就连北燕帝后,都奈何不了她。
这样一来,以后安平郡主想要嫁给慕容远,也不过是全凭她的心愿了。
穗穗的这些心思,春杏自然无法理解。瞧着纷繁神色在她家公主脸上流转,春杏不知该说什么,观察着观察着,她突然像见鬼一样,急急拽住穗穗的衣袍,
“公主,公主,快看,那是谁!”
两人视线前方,一片枯木林里,突然走来一人,长袍及地,衣袂翩翩,施施然迈过树丛,停在穗穗的跟前。
他有着一张银月般温润的面庞,卧蚕眼噙着笑,模样举止是于北燕全然不同的柔和。
“敢问阁下是?”
穗穗抬起眼帘,离得近了,她才看见,这人白玉发冠,明珠衮冕,银线刺绣的礼袍上,盘云蟒纹栩栩如生,幽暗阴影下,一双蟒眼直勾勾盯着她。
太子着蟒袍,莫非,这位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慕容远想尽千方百计要拉下马的人!
慕容丰将手负在背后,坦然应下她的猜测,“孤知道你,你是老三的婕妤。”
穗穗惊得眼睛圆圆。今天这场祭奠就是为了推翻太子而办,而太子此刻毫不知情的站在她的跟前,穗穗顿时慌张得不知该说什么。
“臣妾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太子殿下,还望殿下担待。”
穗穗不着痕迹往后退了几步,不经意间,后背抵上冰冷的大理石壁,吓得穗穗一哆嗦。
慕容丰见她退无可退,这才慢条斯理挑起眉尾,步步逼近,“宋婕妤害怕孤?”
穗穗仰头撞进他毫无温度的笑眼里,从头麻到脚。
她只是不会掩藏自己的心绪,但不代表她傻。她很清楚,能在太子之位稳坐十余年、让慕容远忌惮成那样,眼前这人绝非看起来这般温柔纯良。她招惹不起。
“臣妾不敢,臣妾怕行为粗鄙,污了太子殿下的眼。”
“孤不嫌弃。”
慕容丰几乎毫不犹豫打断她的话,穗穗面上划过刹那怔忪。
慕容丰轻笑一声,俯身向她凑得近,“孤听说,老三不喜你,婕妤不如考虑考虑,跟着孤?孤不嫌弃二嫁妇,只要婕妤愿意,孤即刻去办。”
他的嘴唇一张一合,水灵灵说出这些话,模样看着一点都不像开玩笑。穗穗心里鼓声雷雷。
北燕人也太不拿婚姻当一会儿事了。前有慕容远答应了娶她却出尔反尔,和安平郡主纠缠不清,这会儿又有慕容丰明目张胆的讨要弟弟的婕妤。
事情的走向远超穗穗的预料,是她这位南楚公主完全不能理解、无法接受的,她甚至一时不知从何反驳。
当务之急,还是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吧。周围人来人往,不知多少双耳朵听着呢!
穗穗盈盈一拜,正要请辞,一道冷声从身后斜插进来,“太子殿下。”
穗穗眼前一黑,是慕容远,她完蛋了。
慕容远穿着祭奠衮袍,面上看不出什么,只是脚步极重,似要将地面都踩碎。
他在穗穗身边停了刹那,然后越过她,挡在了她和慕容丰之间,身后的拳头早已捏紧。
“殿下要办什么?”
慕容远不动声色盯着慕容丰,只一双眼眸深如鹰隼,凶光毕露。
太子想做什么?想抢走他的婕妤。这事能说吗?当然不能。
慕容丰笑了两声,声音极冷极冷,有着穗穗从没见过的压迫感。
她觉得慕容远和慕容丰都好厉害,明明心里恨不得对方死无葬身之地,也都清楚对方同样想自己身败名裂,但他们遇见时,还能装作无事发生一样说说笑笑。
气氛冰冷得叫人胆颤,好一会儿,慕容远回头瞥了穗穗一眼,勉强向着慕容丰勾了勾唇,
“我家这位婕妤还小,殿下想办什么同臣弟讲,勿要亲自劳烦。”
虽然穗穗站在慕容远身后,但凭着她对慕容远的了解,他越是客气,事情就越严重。他现在语气含笑,只能说明,
他听见了。
慕容丰让她和离再嫁的事,慕容远听见了。
穗穗眼前一黑再一黑,大气都不敢出,像只被霜打蔫的鹌鹑,缩头耷脑,躲在慕容远身后。
慕容丰回应几句,很是无趣的走远了。穗穗再回神时,慕容远已经转过身,双手环胸,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没想到,南楚五公主在我北燕有这么多朋友,和太子殿下都有瓜葛,是本王小瞧了你。”
穗穗知道他想暗示什么,赶紧表忠心,“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太子,根本谈不上交情,也绝对没有将王爷出卖给他。”
慕容远神情明显一顿,穗穗以为他不信,举起四指对天发誓。
“第一次见面就想讨要你?”
慕容远哼着嘀咕几句,按住心中古怪的感觉,
“五公主该不会是嫌弃本王给的银钱不够,又打起太子府的主意了吧。”
这人一点道理都不讲,穗穗实在是百口莫辩,“我没有,我一直都很感谢王爷。”
“感谢?”
也不知这话又是哪里惹了慕容远不快,他挑起一侧眉尾,神情嘲讽的审视了穗穗许久,
“本王不需要五公主的感谢。从一开始,本王就没打算和公主成亲。五公主婚配自由,想离开王府、想去太子府,随时可以,本王不会过问。”
慕容远又把当初拒婚的事拿出来说,努力这么久,他还是不把她当做一家人。
话到这里,穗穗心里已经很难过了。而慕容远又含了抹冷笑,居高临下道,
“当然,以后,五公主也无权过问本王的私事。”
穗穗心都碎了。她何曾过问过?她哪里敢过问!
看着慕容远阔步走向向阳侧,当着所有人的面,殷切的迎上安平郡主,穗穗躲在石壁阴影下,眼眶又酸又疼。
她觉得自己就像全天下最傻的傻瓜,将一颗心捧出去,却被慕容远丢在地上、狠狠碾压。
春杏拍着她的背替她顺气,又拿慕容远吃醋上头的说辞安慰她。
她看不懂他的想法,可无论他的想法是什么,他故意所有人的面接近安平郡主时,从来没考虑过她的处境。
等到辰时,祭拜祝寿的贵宾已经陆续到达,恭恭敬敬站在坛下。
穗穗和引火神女侯在台阶边。
慕容清一如既往不忿于穗穗,凤眸斜睨。仆从拿来火把,她也挑挑拣拣,故意选了一把火光最微弱的递给穗穗。
安平郡主看在眼里,笑得无奈,站到穗穗和慕容清之间,将两人隔开。
看见穗穗穿着她送的彩凤锦袍,安平郡主会心一笑,纤纤玉指替穗穗理顺衣领上的盘口,目光温柔得不像话,
“婕妤怎么没戴那条狐狸毛的围领?晨起风大,不冷么?”
穗穗突然有些恍惚,这样的话,她只在以前冬天去学堂时,听娘亲讲过。她有些不敢看安平郡主的眼睛,
“那条围领太漂亮了,怕弄脏。”
漂亮,但不属于她。
穗穗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平时也不是胆怯的性格,但只要一沾上安平郡主,她只想低调再低调,害怕别人觉得她不自量力、争抢风头。
慕容清的嗤笑声在一旁响起,“她那么小的个子,哪里撑得起挽风姐姐的华裳。”
穗穗哑了哑,这话倒也没错。
安平郡主回过头去,笑睨一眼,制止了慕容清的挑衅。
“好了,时辰到了,我们快上去吧。”
穗穗在安平郡主的目光示意下,跟在她的身后,一步一步登上祭坛。
北风呼啸,在耳边卷起隆隆声响。坛上视野开阔,整座平城卧在脚下,天边山脉连绵,如诗如画。
四位引火神女手举火把,走向火架。
那是一座两丈高的四面铁架,缠绕铁丝,涂抹热油。齐腰的地方,分别支出四个巴掌大的小台面,方便放置火把和铸造金人。
穗穗用火把引燃自己这一侧的火架,抬头一瞧,才发现她这面,正对平城行宫。
中轴线上是一排齐整的槐树枯枝,枝尖覆雪,像慕容远口中的细碎白花。延伸到尽头,是行宫高台。
一个月前,她还在那头,望着这头,和慕容远共沐了一场温暖的朝阳。
人总是喜欢在悲伤时,去回忆曾经昙花一现的欢愉,哪怕心像针扎一样疼,却饮鸩止渴、舍不得挪眼。
这一个月来的种种像走马灯一样浮现在穗穗脑海,耳边是礼官平白无波的祝文,
“承天之神,照临下土。集地之灵,降甘风雨。庶卉百物,莫不茂者。既安且宁,敬拜下土……”
没日没夜的誊抄背诵,穗穗早已将祝文烂熟于胸。她的嘴唇一张一合,跟着念诵,目光却一刻都没有从行宫那头离开。
明明一个月前还好好的,明明她也曾离幸福那么近那么近,咫尺之遥。到底是哪里出错了呢?她想不明白。
身边,宫娥来往,姿态端庄,脚步轻盈,穗穗迟迟回不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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