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成澄和少雅之间的约定,对明缜的测试开始了。
自然流畅如雪飘塞北、花落江南般,少雅和成澄开始接近明缜,接近的话题很好找,江南的初冬迟迟未来、好莱坞电影的英雄归来、剑桥大学的大雾弥漫、《少年文艺》里提到少女如墨葡萄一样的眼睛,都是很好的话题。
也不知道是不是梨月老师重返学校的原因,或是孤立明缜的联盟早就离心离德,又或是在高考的催逼之下一切都显得无足轻重。总之,对明缜的孤立已是形同虚设。
“明天是我的生日,我要请你和成澄吃饭,冬天了,我请你们去吃四川火锅,怎么样?”少雅对明缜说。
“好啊。”明缜答道。
“记得要送我礼物呀。”
大费周章,要送件合适的礼物给少雅,明缜又没有什么钱,贵重的礼物自然也送不起,而且他们是刚认识的朋友,送些让人容易误会的礼物也不合时宜。明缜挑挑捡捡,最后,给她选了一个可以弹奏10000个曲目的音乐盒。
一过立冬,尽管气温依旧算不得寒冷,但江州城的四川火锅生意却日渐好起来。江州城的四川火锅没有多辣,江南的人,性情比较复杂,一方面以精明多才自居,一方面又想向讲义气上靠,故而,江州人性情弄得有些不南不北、东西混杂。
三个人,弄间小包厢似乎有些奢侈,但少雅顾不得那么多,她叫服务员搬来了一箱啤酒,“今天是我生日,承蒙两位光临,不甚荣幸,我们今天不醉不归。”
成澄有些怯怯地说:“少雅,我喝酒不行的。”
明缜不置可否,他掏出音乐盒,“祝你生日快乐!”
如果不点脑花、毛肚、黄喉,四川火锅将失去灵魂。菜蔬上齐后,开始喝酒,少雅举杯,“都说儿女的生日,是母亲的难日,我的母亲已经不在人世了,她的生或是死,对我来说,就像是一场梦。坦率地说,她在世的时候,是我最为惧怕、也最为讨厌的人,但她死后,我才发现,我的一生从来没有顺过她的意,我以忤逆她的意、让她不快乐为乐。我错了,我对不起她。来,干杯……”
对中学生来说,啤酒并不好喝,甚至可以说是有些难以下咽,明缜勉强喝完一杯后,微微地有些上头,但少雅的第二杯接踵而至,“我母亲还在世的时候,我以为我是个同性恋,现在我才知道,我不过是用违背世俗的爱情来惩罚她,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一定要让她知道,我已经长大了,懂事了……”她的眼睛里波光粼粼。
“不要伤心了。”成澄对少雅说。
“不是伤心。”少雅说,她美丽的杏仁眼有了潮水退去后的浮沫,“我是恨自己,恨自己的幼稚主义的恒久流长。”
“少雅,我们不是刚刚学过‘识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老年人常思既往,少年人常思将来’么?想想将来吧,成澄你说对不对?”
“明缜说的很是。”成澄说,“还是明缜会劝慰人,其实我和你同学四、五年了,今天我们说的话,比过去五年都多。大家吃菜啊,川菜就是好吃……”
几杯啤酒下肚,少雅的脸上竟有了如一抹飞霞的酡红,她长长的睫毛也有了盛夏芳草萋萋的韵味,“成澄和明缜,你们是我最好的朋友,我这样的人,很少能交到朋友。真舍不得你们啊!”她喟叹道。
“什么,你是说你又要去英国?”成澄嚷道。
“其实,我也不想去英国。”少雅说道,“为了完成我妈未尽的遗愿,我必须要去英国。”少雅望着窗外稀落的灯火,“以前刚去英国,我还有些好奇,后来,我就想回来,但我妈不肯,我当时恨她,心想为了完成她实现不了的理想,我非得在异国他乡凄苦漂泊。现在,她走了,没有人逼我非得去英国不可,是我自己要去,我非得考上剑桥不可,拿个博士学位回来。”
“虽然很舍不得你走,但不得不为你的成熟鼓掌。”说完,成澄鼓起掌来。
明缜也鼓起掌来,“这个夏天过完,我也成熟了。这个夏天发生了许多事情,真是一言难尽啊,我经历了我人生中最灰暗的时刻,今天是少雅的生日,明年你的生日估计是在英国过了。”
“可能吧。”少雅惆怅地说,“过完这个春节,我就得走了,欢迎你们去英国玩啊,最好也考个剑桥或是牛津之类的。”
“剑桥和牛津,还是算了吧。”明缜说,“能考上江南理工学院也算是优秀了。”
“今天听少雅说她要去英国。”成澄叹了口气,“我也说说我的心事,我和我哥还有妈妈可能要移民加拿大,这是我爸安排的,他说要我们先去加拿大,然后他再去和我们汇合,他现在还在坐牢,不过他说可能要不了几年,他就能出来。”
“外国的月亮果然是比中国圆。”明缜嗟叹道,“你们都走了,留下我孤身一人。”
“明缜莫慌。”少雅笑嘻嘻地说,“成澄喜欢你,她会把你带到加拿大的,不过你得做个上门女婿才成。”
回到家时,明缜头有些晕。他打开门,发现明峰端坐在沙发上,抽着闷烟,他已经记不起来上次他抽烟是什么时候。
“爸,你怎么回来了?”
“这条金项链你拿到哪里去了?”明缜有些恼怒地指着那个装金项链的空盒子。
“我卖了,我报名参加了围棋培训班和英语培训班,交了学费。”
“你卖了多少钱?”
“8000多块吧。”明缜朝高了说。
“唉,我买的时候可是一万多块啊,你这个败家子,我是拿去送人的,唉……”
“送给谁?”顺着故事的脉络发展是转移话题的最高级。
“小孩子家不要问。”明峰终止了谈话。
身处绝境的明峰之所以想起这条项链是因为他打算向梨月借钱,印度2000万美元的大订单70%的尾款差不多是彻底要不回来了,他的材料供应商纷纷来向他讨债,有几家更是愤怒地表示再不还钱下个月就要起诉。
能想的办法,其实,明峰都已经想过了,但是,对付这个有着印度高贵种姓的拉哈尔先生他却束手无策、无计可施。他给拉哈尔先生打电话,一开始,拉哈尔先生还接电话,并用印度英语向他解释70%的尾款为何不付、何时能付、怎么支付,后来,拉哈尔先生借口不是在英国出差就是在美国旅行而让他的私人秘书接电话,私人秘书是一位来自孟买、曾在英国留学、也姓婆罗门的高贵小姐,她故意把一口流利的英语故意说得千疮百孔让人听不懂,再后来,拉哈尔就彻底联系不上了,他的秘书小姐英语也懒得说了,直接挂掉。
按照《Agreement》的约定,若是想起诉拉哈尔先生,要去孟买国际仲裁院申请仲裁,仲裁费就得十几万美元,这还不包括律师费、给首席仲裁员的好处费、来回的差旅费等,“我劝你不要打这场官司。”在印度打过几场官司、对印度法律算是有些了解的江大牙说,“赢了也是白赢,你根本拿不到一分钱,况且,我认为这个案子我们的输面非常大,省十几万美元是十几万美元。”江大牙叹息道,“你根本不了解印度的法律,也不了解印度的司法腐败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
“可是,江律师,拉哈尔先生是你介绍给我的呀。”
“明老板,我介绍的时候是不是说过‘生意是你自己做,能不能做,你得自己把握。’?拉哈尔先生是我们商会的主顾,照理说,不至于这样的啊。明老板,我介绍给你2000万美元的大业务,一分钱的好处费也没有收,现在,合同履行出了问题,你就对介绍人兴师问罪,你摸摸你的良心,这样做对不对?”
“江律师,介绍费是有的,2%的介绍费,40万美元,等尾款收回来就支付。”
“明老板,我也不指望你那介绍费,这样吧,这个案子的事情,你到律师事务所来找我吧。”
三天后,明峰在江南律师事务所宽敞明亮的主任办公室见到了江大牙。和往日相比,江大牙瘦了不少,以前微微隆起的腹部已是不见,甚至脸上还长出几颗粉刺,他还不同寻常戴了一副大墨镜。
“江律师,你今天的打扮有些新潮啊。”
江大牙走到门口,把门关上,“明老板,我们是好多年的朋友了,有些话,我就直说了吧。”他摘下墨镜,眼睛周边有几个流脓的溃口,“瞧瞧,我得了艾滋病。”
“那梨月她?”明峰脱口而出。
“怎么?你和梨月还有那么……?”江大牙用夹着哈瓦那雪茄的手比划着。
“这倒不是。”明峰冷静下来,“我们家明缜不是在梨月班上么?”
“放心吧。”江大牙点上雪茄,“这么多年,梨月我从来没有碰过,你家明缜也是安全的,接触并不能传播艾滋病。”
心里长长舒了一口气,“江律师,现在医学这样发达,艾滋病也算不得什么,不要有压力。”
“你这句话说得对!”江大牙赞许地点点头,“前一段时间,我常常发着低烧,心中有些隐忧,便去上海一家私人医院看了,结果HIV呈阳性,你也知道,对我来说这是早晚的事情,不过医生说这病毒已经潜伏了8年了,医生还说美国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医学院的鸡尾酒疗法有治愈艾滋病的前景,已经治愈了8例,不过,医生说费用有点贵。忙完这阵子,我就去加州治病。”
“江律师放心,既然医生说可以治愈,那便是可以治愈。”明峰继续宽慰江大牙,“你看我们这个案子,怎么办呢?”
“明老板,看在我们多年朋友的份上,我可以先不收你律师费,等你拿到钱后再支付我律师费,但孟买国际仲裁院的仲裁费不交,案子都立不上啊,我给你算了一下,1400万美元的诉讼标的,仲裁费也得12万美元啊,将近100万元人民币啊。”江大牙放下雪茄,“印度客户的特点我是了解的,他们首先肯定是提出管辖异议,然后行贿首席仲裁员,争取在仲裁阶段就搞定我们,如果搞不定,他们肯定会向联邦法院申请撤销仲裁裁决,再弄个执行异议,这样算来,三年时间就过去了……”
“那江律师,现在我们如何是好?”
“唉……对待印度这帮人,只能是款到发货,现在悔之晚矣。我们想想不仲裁,能有什么样的办法。”
“不仲裁?”
“对啊,印度的司法你还不了解,我在印度打过几个官司。”江大牙咳嗽起来,“他们的司法程序拖沓冗长,腐败泛滥,只要给钱,法律可以被任意解释,我算是领教过了。如果能找个地方婆罗门长老来调停,或许会比打官司更有用,不过,婆罗门的那些长老也是手长、指甲深的,要的钱也不会少。明老板,你考虑一下吧。”
“江律师,老实说,我还是想打官司,我就是想惩罚拉哈尔这样的骗子。”
“明老板,不要意气用事,把钱拿回来才是正经事,你现在手上有多少钱?”
“50多万吧。”
“那还不够,起码要100多万,因为仲裁费就要将近100万了,还有来回的差旅费等。”江大牙取下眼镜,揉揉眼睛,“明老板,你看这样行不行,我们一面准备仲裁的申请材料,一面联系婆罗门长老,这1400万美元,你想全部拿回来是不可能的,如果能打个6折、7折拿回来,已是万幸。”
“我怎么这样倒霉啊?”明峰捂住脸,“本来我以为一个项目可以让我翻身,没有想到身没有翻成,却坠入地狱,唉……”
对任何一个人来说,借钱无疑是最不堪的人生经历,明峰也是如此。他刚买的像砖头一样的手机已经欠费一个多月了,以前外出时,他还颇费心思地把它挂在腰间,如果在人多的地方,砖头响起音乐,在众人的惊讶和羡慕中缓缓从腰间拽出手机,那种惬意和舒爽如同是六月天喝了冰镇莲子羹。但现在,他已经喝不上莲子羹了。
坐在办公室给通讯录上的每一个人打电话,但明峰1400万美元收不回来已是行业中人尽皆知的事情,所以,他通讯录上的每一个人一听是借钱,客气点的会推说自己经营状况也不好让他再想想其他办法,不客气的直接挂掉电话。打了一通电话,毫无收获。
办公室的租金已经拖欠了2个多月了,房东在昨天就下了逐客令。尽管员工的工资还是照发,但人心惶惶也是显而易见的。
梨月的电话不在通讯录里,明峰记在心里。也许梨月会念及旧情,会帮他一把,现在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电话响了十几声,明峰就快要放弃了,电话却被接起来了。
“喂!”如暮春时山谷里和煦的风。
“梨月,是我。”
“明老板,有事吗?”
“梨月,我想……借点钱,我有个1400万美元的案子,在印度孟买,要去打官司,仲裁费要钱的。”
“多少?”
“100万,行吗?”
沉默,沉默中有三月风吹过梨花雨,“我没有那么多。”
“那50万,行吗,梨月,帮帮我!”
“行,不过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梨月,不会又像上次说的杀人吧?”
“不杀人,你只要把他绑了,让他承认桐桐是他杀害的,就可以了。”
“行,只要不杀人就行,还是校长的孩子吧,梨月,我们见面聊一下吧。”
和梨月的见面是在一家美式咖啡厅,舒缓的萨克斯吹奏着《go home》,吹萨克斯的是一个黑人老者,卷曲的头发全白了,但他吹得很忘情,闭着眼,仿佛在回味已经逝去的青春。
刻意营造的异域风情也对得起价格昂贵的咖啡,明峰一边小口地啜饮咖啡,一边朝楼下的门廊张望。不多时,一袭红色毛衣、牛仔裤,脚蹬旅游鞋,马尾辫的梨月如活泼健美的少女般出现在他面前。
羞涩显然是配不上他这个年纪的阅历,况且他和她之间还有过肌肤之亲,但明峰真的羞涩起来,他的脸有些烫,他的目光有些闪烁。如下定决心般,他抬起头看她的眼睛,他在她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羞涩,他要拉起她纤纤的手,但她闪过了。
“明老板,电话里已经讲过了。”她从肩头抹下包,拿出一张银行卡,“这里面25万,密码在卡背面,事成之后,再借25万,记得要还啊。”她喝了一口咖啡,“咦,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口味?”
他不禁有些腼腆地笑了笑。
“我不要他死,只要他写封《悔过书》,承认桐桐是他杀死的,就可以了。”
“梨月,这是个大项目,我得好好准备一下,给我点时间。”
“没问题,你只要圣诞节前把事情办了就成,时间差不多将近一个月,应该是足够了吧。”
从上海到孟买的飞机是印度航空公司的,空姐们一个个皮肤黝黑,身上散发着咖喱味,在机舱里穿梭,给客人倒印度产的咖啡。这次去印度和上次从印度回来明峰的心情是两样的,上次从印度回来,带着签订2000万美元大单的喜悦,和江大牙坐的都是头等舱,江大牙更是把那砖头一样的手机打得山响,要不是空姐过来说“先生,飞机马上就要起飞了,为了飞行安全,请您关掉移动设备。”江大牙的电话可能还要打个没完。
这次,他们坐的是经济舱,而且是去讨要那可能根本要不回来的1400万美元,而且,江大牙还得了艾滋病,他的病时好时坏,有时牙龈肿胀、嘴角流脓,有时又像个没事人。今天,江大牙的状态似乎不太好,一上飞机,就发着低烧,把嘴角都烧破了皮。明峰心想,要是能把钱要回来,就把40万美元的代理费都给江大牙。
江州城的立冬对孟买来说相当于立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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