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呵——怪不得叫我早早来接,瞧这阵仗——叮叮当当的。”
寅时,夜色如墨。
余家的篱门开着,门墙边有萤火虫静静翩飞,似游动的星。
门外,一架牛车停置。
车安静,牛也安静。
驾车的人就不同了。
秦三儿懒懒倚在车上,没骨头一样。
问题多得叫人烦躁:
“这是铃铛?哎?还是竹子编的?这么多,花费不少功夫吧?”
李金草骂他:
“话怎么这么多?小孩子喜欢的玩意儿,你也好奇。”
“好奇啊,谁说只许小孩玩儿了?再说,我就不能算小孩儿了?”
“呸!”
抱着仍在梦中的虎儿,李金草忍不住啐了一声。
“真的,嫂子,你说说,和白了胡子的人比,我不就是小孩儿么?等我老了,和旁边这些树,脚下这些土比,我还是孩子——是不是?”
“得了得了,说不过你。”
显而易见地被嫌弃,秦三儿也不恼。
忽而转头,笑嘻嘻看向余欢:“小侄女,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余欢一时犹豫。
她觉得秦三儿说得对。
可不敢赞同——
李金草的对秦三儿的态度警示她,秦三儿是个不安分的人。
不安分,当然不好——不,为什么不好?
循规蹈矩就一定好么?
数个互相矛盾的念头,在她脑海中,刹那生灭。
“我不知道……”
余欢终究没说实话。
从她并不丰富的人生经验来看,说真话,是十分危险的事。
“哈哈。”
秦三儿并不在意她的答案。
“嫂子,许久不见了,快上来。”他又转向吕桃芳。
吕桃芳朝他微微一笑,借着余欢的手上了车。
下一瞬,因秦三儿的话,笑意凝在嘴角。
“我和余二哥也许久不见了,还真有点想他。想当年,他总是带着我玩。”
话语轻松,仿佛并不知晓余家发生的事。
怎么可能不知道?
村中,村外,镇上,镇外,恐怕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李金草重重拍了车板:“不说话你憋得慌是不是?走了!”
秦三儿缩了缩肩膀,却并不怕。
也并不觉做错了什么。
“不说了,不说了。嫂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人就好打听,这就走了——坐稳喽!”
牛车缓缓驶动,树影从视野中轻快掠过。
车上的气氛并不好。
余欢悄悄转头去看她娘。娘的嘴角紧紧抿着。
又偷偷看伯娘。伯娘的眉头紧紧皱着,抱着睡不安稳,却不愿醒来的虎儿,用眼刀骂了秦三儿一遍又一遍。
被这氛围感染。余欢也开始怨起秦三儿,怪他不懂审时度势。
同时,不自觉松了口气。
幸好,她没有乱说话。
她与娘,与伯娘,是站在同一条线上的。
她没有出格。
牛车渐渐出了秀水村,被月色推离黑夜,交予晨光,颠簸在曲如北斗的窄路上。
余欢看着眼前似变幻,又极度相像的景色。
忽然想起——
噢,秦三儿,她是听过的。
秦三儿是邻村出了名的懒人。
二流子、无赖、缺心肝……一切不那么好听的词,都能往他身上套。
隐约记得,这人最大的特点就是“混日子”。
他不干活儿,不找工做,不娶媳妇儿。
有钱不攒,当天挥霍。
滋润时,上县城里最好的酒楼大块朵颐。狼狈时,露宿野外,间或到了讨饭的地步。
每每他讨饭要上门,总有人劝:
“三儿啊,你这么混下去不是个事儿啊!有手有脚的,不丑也不残……唉,你瞧瞧你把自己折腾成什么样了?”
接了讨来的饭,秦三儿好声应是。
可是他不改。
无父无母,无心无肺,他已活成了一个“野”人。
偏这样的人,最不必多心防备。
给他十文钱,请他拉车进城。话虽多,却并没有什么需要担心的。
都浑浑噩噩到这个地步,这样的人,还能有什么企图心?
——牛车也并非秦三儿攒来的。
这辆牛车来得传奇。
据说缘起于秦三儿在路上捡了一个钱袋。
有人说里头全是银子,也有人说里头装的是金豆子,传着传着,更有人说那里面是价值连城的什么海东珠……
总之,秦三儿撞大运了。
瞎眼的老天爷!这种人都能有这样好的运气?
好日子什么时候才能轮到他们这些老老实实,安分守己的人?
不知是被撞傻了,还是太精明。秦三儿不但没昧下这些东西,还千寻万找,找到了失主。
失主什么身份?高官,富商,外邦人……
说什么的都有。
总之失主为表感谢,给了秦三儿一辆牛车。
并非失主小器。
那失主问秦三儿想要什么,力所能及,他尽可给予。
结果,秦三儿竟只要了一辆牛车。
就一样辆牛车啊!
在秀水村,有牛车的人家不多,屈指可数。
白得一辆牛车,按理说已是天大的好事。
可凡是得知事情来龙去脉的,再没有一个人嫉恨秦三儿的好运气,只骂他蠢。
只是,谁又知道,这些骂声背后藏了多少暗松了的气,藏了多少阴暗的叫好声呢?
有关于秦三儿的传说,实在叫人大跌眼镜。
余欢忍不住悄悄打量他。
此刻天已大亮了,一切都明白起来。她注意到,秦三儿手边摆着几张纸,还有一只奇怪的笔。
——是笔吧?形状笔直,却是炭做的,不如叫炭笔。
白纸上头,密密麻麻尽是乱文。
余欢想细看,又怕自己盯得太明显,只得转移目光。
却是忽然想起有关于秦三儿的另一件事。
他们说,秦三儿原先不是这样的。
据传,秦三儿是小时候烧坏了脑袋,才突然转性。那时李大夫已断言他活不了了,谁知气都断了,又忽然醒来,嘴里胡言乱语,说些什么诸如“穿越”“现代”这些尽是叫人听不懂的话。
有那么一阵,秦三儿日日喊着要回家,他回家的方式,不是往河里跳,就是挂绳子上吊,直把人吓个半死。
人人都说他疯了。
他也似乎真疯了,后来虽不再犯病,可活得也实在惊世骇俗。
除却那些疯癫事迹,他还有个习惯,便是随身揣带纸和自制的笔,没事就写写记记。
有人好奇,曾窥探过他纸上的痕迹,却只见歪歪扭扭一片,根本无从理解。于是只得问他到底写了些什么,又到底在做什么。
每每这时,秦三儿便笑得神秘兮兮,老神在在道:
“你当然看不懂,这叫火星文。”
“另外,我在创作。”
至于创作什么,秦三儿相信,命运让他穿越到大乾绝非偶然。
既然无法回到现代,他便用这一生,借秦三儿这个身份,尽他所能描绘身处的这个朝代。
痛痛快快的,记下一场大乾梦。
当然,这些是余欢后来才知道的事。
-
辰初,马车到了城门外。
恰逢集日,前头的队伍排得很长。
一步一步,向前慢慢攒进。
土夯的城墙,并不很高大的城门。
对这些,余欢与吕桃芳并不陌生。
可到底几年未再进过,也不觉亲近。
来到城门脚下时,甚至觉得城墙前所未有的威严起来。
无声呵斥着他们。
余欢下意识用余光去辨识队伍中其他人的衣着。
——并不敢抬首侧目,他们的牛车叮叮当当,一定有许多双眼睛在往车上瞧。
要进城的,大多是县城附近的住户,形容体面。
偶尔也可见与他们一般风尘仆仆者。
悄悄的,余欢把破洞露趾的鞋尖藏起。
在无人发现的空间里,保存了脆弱的体面。
“哪里来的?”
“兵爷,我们几个都是从秀水村来的。”
“进城做什么?”
“卖些自己家编的东西。”
秦三儿冲着兵爷讨好的笑,悄悄往他手里塞了个铜板。
“去!别跟老子耍心眼儿。”
细瘦如狗的士兵早就发现了这辆车的不同,岂会满足于一枚铜板。
一文钱,早就成了入城的惯例。
“车上都是些什么?”生了锈的枪尖指着余欢身侧,“把布掀开!”
余欢的心提了起来,紧张之余,同时怨恨士兵。
为什么要把枪指得离她那么近?
这些士兵当然不会用失了光泽的长枪对老百姓做什么。
不能,也不敢。
她怕的,是这枪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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