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玉惑。
管事的:“不过,您也不必因此觉着薛将军是个不好相与之人。薛将军虽说表面看着是个强大冷漠人物,但实则细嗅蔷薇,尤其对弱小,颇有同理心。”
“他若是在府里,您把苦楚告诉他,他也不会纠结于一个梅林的死物,况且还只是拔一半就够了,他还能留一半,您拔了便拔了。”
“问题是将军根本不回府,即便如今婚事,边疆战事已平,他仍旧足以请命,独身去了京郊剿匪……唉,您若是不告知他,擅自拔树,这叫触犯到他的威严,定会发狠地惩罚您。”
意玉垂下眸子。
是啊,一切都很好,薛洺的本性也很好。
可管事口中的问题是——薛洺因为厌恶她、瞧不起她,连成婚都不回府。
她又怎么找到人,开口跟薛洺讲拔树的事呢?
意玉辞别这管事。
此时是她嫁进府的第二日。
*
凛冬。
迟明,意玉便穿上自己那“青裙缟袂”般的不打眼衣裳,兀自独往园林。
她要考察一下园林。
难道真的没有除了那两种法子的第三种法子吗?
意玉想试试。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意玉的脚步作作索索晃在林间,她的行踪才一暴露,便有落井下石的婆子丫头特地“不经意”跑到意玉面前,嘲弄地奚落她。
毕竟霸凌一个懦娘子主子,可比欺凌其他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爽快得多。
一个小丫头看似天真懵懂道:
“咱们先夫人和薛将军伉俪情深,尤其是这源头的梅花林,据说是九年前咱们薛将军因为娶到先夫人而高兴,直接在府里种了一大片梅花林,只是为了做个纪念,羡煞旁人。”
婆子笑:
“噗嗤,突然想到个话本故事,是讲继室的。啊呀,我要是做继室的,我都没脸来梅花林,做那个插足别人的狐狸精嘞……”
“不,主君都看不上她,别说狐狸精了,她连狐狸精都做不成,只是个有气的木头,招笑的!”
笑作一团。
意玉只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默不作声。
她们说的话,是实话。
她没什么好生气的。
意玉早早过了难堪的时候,麻木了,便加紧步子,踏进梅林。
*
薛洺跑死了三匹马。
他知道怀家的小女儿是没这么大的胆子,无非是手段。
可他和明玉的一对孩子,是薛洺唯一能感受明玉的活物。
明玉不能有事,她在乎的孩子也不能有事。
哪怕是有一丝一毫的危险,也不成。
薛洺被风呵住了眼睛,前不久才在战场上杀红了的眼睛,如今在颠簸中,却显得益稳泰。
他高头大马,甲胄穿身,眉骨高耸,让人不觉仰视,是草原上落幕,却仍旧血腥的狼王。
低气压,高威严。
怕是阎王来了都得抖三抖。
这么凶恣的人,却要去鞫最怯懦弱小的意玉。
下马——
揪住一个侍从勘问考察。
侍卫被吓得赶忙去找自己在内院的老娘。
爬起来的老娘也哆哆嗦嗦给薛洺指了条路,说一对儿女安好。
得知没事,薛洺便不打算看孩子,他要先看妻子。
他去了梅林,梅林葬着他唯一的妻子。
慌张已无。
妻子离世的痛楚就卷上来,攫住他。
他身上的血腥感更浓,苍凉更重。
就真和地狱修罗一般。
腰间还佩着长利的重剑,甚至因为时间赶得及,没来得及擦拭,且还有血。
他的脚步很沉,越走越重,越走越急,越走越带来恐慌与压迫。
这样可怕的人,宽大的胸膛、硬实的肩膀,靠近梅林。
所到之处无人不吓得手抖惊愕失色然。
尤其是薛洺路过,高大的身躯横亘在才嘲讽完意玉的那几个婆子丫头前,满身煞气,吓得几人比她们嘲讽呆的意玉,还更要地呆若木鸡。
直到这尊仿若地狱的杀神,听到了一阵笛声。
清脆、悦耳,任谁听,都知道是和小娘子一样窈窕的歌声。
于是,那几个婆子丫头活脱脱看着方才还是地狱杀神的薛洺,冷硬的眼眸竟闭缓,眉目间变得柔和。
他抬眼。
这是。
明玉的笛声。
他嘴角平平压成一线,托着重冷剑,一步步、心慌地,朝着梅林传来的笛声那走去。
薛洺顿足。
面前女子明明放异彩,却侧身垂头,颇有些拘束的模样——
倒身在他黑曜石的眸子。
女子鞠颈吹笛,独显侧侧右脸,眼睑垂危,瑟缩柔顺。
只手指有力有生机,熟稔翻动敲笛声,手串上还带着个硬邦邦灰蒙蒙的石头手串——于嶙峋勃郁的梅花桩下立身,梅叶应指相向。
大放异彩。
薛洺因为她的技艺娴熟与异彩,晃神了瞬。
紧紧,又因为她不自然与单薄而顿感无趣,回神。
随即冷嗤一声。
意玉听到了脚步声。
她放下了笛子,好好握在手里。
这是她失踪已久的笛子,上面还刻着全石二字,这是她的小字。
姐姐之前借走了,说过会还,无奈姐姐逝世,不想如今竟在这发现了。
她看向男人。
男人身姿高大,面容硬朗凶煞,眉宇间都氤氲着股郁气,活脱脱一只狼。脸上以及拖着的剑,都带着血点。
但是那种虽血腥凶煞,却仍旧高贵的狼王。
好看,有力气,可让人不敢。
不是不敢亵渎,而是不敢找死。
他变了。
姐姐没死前,他救下年幼的她时,曾经是虽看着高大凶煞,却心有蔷薇、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
如今至亲至爱的姐姐逝世,他变得冷漠,变得颓丧又狠厉,仿佛没了心,没了希冀,活脱脱一个冷面杀神。
意玉心中猛刺一下,不知还是心疼还是其他,但不是女人对男人的心疼。
男人来到她面前,意玉能够凑近看他,眼睛正巧在心胸位置
她下意识低头,看到男人精瘦有力的腰间,有一枚宝炉玉。
宝炉玉内有一块石头,若隐若现,外有玉制雕琢龙凤纹路,成一个香炉的模样。
本该叮当响,可在男人走过来时,却岿然不动。
应该是面前人武力深厚,致使如此。
男人迎着阳光而来,遮住她所有的阳光。
他冷平道:“给我。”
意玉避开他修罗一样的眼睛,自己手里只有笛子。
意玉顿顿,后把笛子给他。
薛洺冷嗤:“这不是你该碰的东西。”
薛洺皱眉,拿着随手的布绢细致地擦了又擦。
总算因接笛子这个动作,他看清了面前女子的外貌。
眼睛像小折扇,圆溜溜的,总是忽闪忽闪地垂。
看着沉默瑟缩,却有韧性在其中。
薛洺极快地避开了意玉的样貌。
他眉头微动。
心下思绪万千,脑子里过了多少个想法。
和明玉像,过于像。
尤其是低眉垂眼时,和明玉低着头,揣着心思打算盘的狡猾模样,最为相似。
不过一个低眉是畏缩,一个低眉是思考。
薛洺对意玉的态度,从陌生,突然变得极其冷漠厌恶。
他想到了什么,问:“你是怀家的女儿?”
意玉称是。
得到准确答案,看着这张脸,薛洺对意玉,有了防备与生厌。
如果说原来,凭他对这个妻妹怀意玉的性子了解,薛洺知道她八成不会做出伤害儿女,且居心不轨的大胆事。
可如今这张八分像的脸一露出来,怀家的心思就变味了。
薛洺明确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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