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亥时三刻,厢房里烛火明亮。
巧珠推了门,果然就见兀自垂首做着绣活的江令月,不禁轻声道:“姑娘,夜深了,不如早些歇息罢。”
江令月闻言,这才后知后觉,眼底的酸涩如同升涨的潮水,遽然凝成一层薄雾,她往下压了压,抬头朝她笑笑道:“还差一点,绣完就好了,你若困了,就先睡罢。”
这一笑直教巧珠愣了几息,再回过神来,便只有被烛光照得柔润的侧脸对着她。
不过片刻,她又担忧起来,方才虽是一闪而过,但她瞧见姑娘的眼眶都泛红了。
姑娘今日除了用膳,就是埋头苦绣,一连好几个时辰,再是明目、美目,也要熬坏、熬丑的!
巧珠连忙劝道:“我不困,姑娘仔细伤了眼睛,相公也不急用这荷包,况且今日相公在前院待客,还不定喝到什么时辰呢,不如先睡下罢。”
相公交代过,若是姑娘早早熄了灯,就不必在散宴后过去伺候他。
江令月摇了摇头,眼神只聚在手中的针线上,不再多话。
巧珠见是说不动,也住了嘴。别看姑娘表面极好说话,偏逢上相公的事,就总有股倔劲。
于是她只去取了灯罩,看那万里烛烧到了哪里,要不要挑芯。
巧珠口中的相公,名唤苏梅章,如今不过二十二,乃临州最大的绸缎庄——苏氏绸缎庄的主家。
当初也是他,将江令月从人伢子手中买下,不仅给了她一处得以遮风避雨的护身之所,还予其玉食丰衣滋养。
苏梅章的恩情,江令月铭感五内,若是遇到力所能及的活计,都会尝试讨来做。
这回她绣制的荷包,以青蓝的丝绸为底面,再绣上白色的牡丹,既彰雅致不俗的品味,又显富贵繁华的意蕴。
虽看似简单,只有一种花样,但这白牡丹并非仅用一色丝线绣到底,需讲究以深衬浅,最外一层绿叶用石青色代替,间或蔚蓝,花萼纯白,花蕊又换了黄线点缀,更别提双面都是如此,全部绣下来要耗费不小的心神。
昨日还是她瞧见原先那个起了线,又求了好几回,苏梅章才无奈地准了她重新绣个新的。
因为他是最不愿她自讨苦吃。旁人都说相公心疼她。
仿佛被蚁虫啃咬,积攒已久的刺痛终于从筋骨中显现端倪,江令月拈针的指尖开始轻微颤抖,好在前院的奴仆及时来到,只听他说:“相公喝醉了,劳姑娘过去一趟。”
从后院至前院,最快的路径须经过一处人造湖。
暮春密雨晚来急,留下满地残花,江令月不得不放慢脚步。
月光澄澈如洗,又有巧珠在前举灯引路,此路还算好走,但她不敢掉以轻心,前日就有洒扫的婆子,白日里都滑脚伤了腰。
江令月顾着看路,及至另一盏灯的光源浮荡在眼皮底下,她这才发觉,迎面而来的还有一位陌生男子,离她仅四五步距离。
她并未看清他的模样,便垂了眸,却本能地感到不适。
为那男子引路的是苏梅章身边的心腹承安,江令月心中猜想,对方应是苏梅章的座上宾,于是侧过身子,好让他们快些通过。
“姑娘。”承安却停了下来,“因天色已晚,相公留了千户大人暂宿一夜。”
江令月非是妾室,姑娘二字,不过是旁人看在苏梅章的面上另起的称呼,除去通房的名分,她只是个婢女,因此当承安主动向她介绍男子的身份时,她颇为意外。
千户......好像是正五品?兴许是怕她不小心冲撞了贵客。
江令月略一思忖,立即朝那位大人行了礼。
大人没有说话,承安似乎也只是提醒一句,提着灯便继续引路。
江令月低眉敛目,只看着脚下的一片石子路,一双乌皮靴随之映入眼帘,本以为它会径直朝前,很快离去,不想靴子的主人驻足,她不自觉地屏息,企图从骤然安静下来的四周,寻觅出一丝响动。
倏忽,一道刻意放缓的呼吸,自上而下挟着不容忽视的视线,破开她强装的镇定,她掐了掐手心,忍住不适,稍稍偏过头,眼尾却瞟到一点靴跟,微微内旋,似乎要朝她靠近,江令月几乎要失礼得向后退去,而在下一刻,那对乌皮白底的靴履又悉数从她的余光里抽离。
好像一切不过是她的错觉。
巧珠远远瞧见承安之后,就避到一旁,她悄悄窥看到那位大人盯视着姑娘的目光,太过直白炽灼,像穿透万阵的利箭,教她下意识看向被其擒摄住的江令月。
姑娘颜色生得极好,月眉云髻,银面如雪,踏步皎皎月色下,恍若仙娥,方才出门得急,只匆匆披上一件外衫防凉,行步间亦有些松散,却添了股别样风流。
她刚到姑娘身边时,就对着她看痴了,姑娘不过笑了笑,并没有怪罪。
与形容相反的是,姑娘脾性温和,就像那未完全冻实的溪河,凿开表面的薄冰,还有汩汩流水涌出,正如此刻,姑娘关切地问道:“无事罢?”
“没.....”巧珠不敢与之对视,略显慌乱道,“我、我只是头一回见到当官的,有些惶恐。”
江令月蹙了蹙眉,不置可否:“你挨着我走罢,这样好受些。”
姑娘真是太善良了!没有哂笑她的胆小,甚至没有怪罪那举止莽失的男子。
巧珠咬了咬唇:“我瞧见,他们往西院去了,看来相公很重视千户大人。”
后东院乃苏家女眷住处,后西院则有一座楼阁,所望到的景致更加开阔,必是留给上客。
江令月牵着她,继续往前走:“承安招待的,肯定是得了相公的授意。”
见她不甚在意,巧珠反而着急道:“姑娘还不知道,这位千户是凭借战功,直接免了武举,被皇上特封的,好大的殊荣!”
“竟是如此厉害?”江令月诧异道。
“是!前段时间,本来只在沔州作恶的海盗流窜到了临州,钻了空子登岸,就是他单枪匹马杀了十几个贼匪,救下了两条村的人命!”巧珠旋即弱了声音,觑着她的神情,“千户而今不过十六,姑娘觉得,他当得上是少年英雄吗?”
江令月的脸色有所缓和:“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他救了好些人。原本我还惧他目光咄咄,现下看来,因是他身上的威势由内及外,才显得锐气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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