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光尚未大亮,巷口便传来一阵急促的声响,打破了北城黎明前的死寂。
马蹄音在陋室门前戛然而止,随即是靴子重重踏在泥水里。
“霈然兄!”廖怀人未至,声先到。
他一把推开那扇勉力倚在门框上的木门,带着寒露,焦灼地闯进来。
屋内,若嵁于琴台前疾书,云徵则怯怯地在一旁研墨。廖怀的乍然出现,令她颇受惊吓,悬空的墨条险些脱手滚落。
若嵁侧耳向门,一缕极淡的熟悉熏香悄然入鼻,覆纱面上,未有半分意外。
“廖公子,晨安。”
廖怀顾不得礼数,几步跨到琴台前,够头去瞧若嵁所书为何。待见是“马谡拒谏失街亭武侯弹琴退仲达”这一回目,不由劈头问道:
“今时光景如何,你怎得还能坐得住?霈然兄,你且告诉我,外头传的那些……可是真的?你立了三日之誓,若粮价不平,便……便任人……”
后面几字,令他如鲠在喉,纵是空想,亦觉一股寒气自足底窜上脊梁。
“是真的。”若嵁颔首应答。
廖怀倒抽一口冷气,竟似头回真正识得眼前这人。他双目圆睁,上下打量着若嵁,恨不得从她覆纱的脸上寻出半分慌乱或悔意,最终却只撞见一片深潭般的沉寂。
“你……你疯了不成?!”案上的劣等松香,随他重重一拍,倏然轻跳了一下。
“那是群饿红了眼的饥民!他们现在能被你唬住,三天后若见不到粮食,真能生撕了你!还有王爷,他……他竟也由得你如此胡来?!”
廖怀的胸膛起伏剧烈,显然是听闻此消息后当即策马赶来,焦灼之情溢于言表。
“王爷准了。”若嵁依旧平静,“此局,在下自行了断。”
“自行了断?若无王爷支持,你如何你了断?”廖怀又急又怒,在原地踱了两步,靛蓝色劲装的衣摆扫过半圈灰尘,“你可知如今这苍梧城里风向?粮商关门闭户,谣言四起……霈然兄,你已成了众矢之的!”
他蓦地顿住脚步,俯身靠近,压低声音,暗恨道:“霈然兄!我知你非池中之物。可凡事总要量力而行!你这般行险,无异于自蹈死地!听我一句,速速随我离开这是非之地,暂避锋芒,从长计议!”
沉默不语的云徵也愕然抬头,眼中含泪,拽住若嵁的衣袖,虽未言语,祈求之意已明。
陋室内寂静无声,唯有窗外呼啸的风声,以及廖怀尚未平复的粗重呼吸。
若嵁轻轻挣开云徵的手,指尖在冰冷的琴弦上拂过,泛起一阵清越颤音。
“公子高义,在下心领。”她缓缓启唇,声调由轻转重,“然,棋局已开,落子无悔。此时若退,非但前功尽弃,王爷威信扫地,这北城万千饥民,便真再无望见天日之时……”
连天阴雨初霁,天光乍泄于门隙。檐下水珠悬坠,恰似透镜,将熹微光柱,映现分明。
其后,天光竟透纱而过,朦胧地在若嵁模糊的眼眸里,洇出斑驳的虚影。她缓缓抬首,语声竟滞涩了半分,末了,方续道:
“公子的粮筹备得如何了?”
廖怀被她问得一怔,满腔的焦急仿佛被戳破了一个口子。他拧着眉头,虽觉此问突兀,仍是依言答道:
“我连日奔走,动用家中关系,从临近州县筹措了一些。但……”他面露沮丧,声音低沉,“于这苍梧镇,乃至大同府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
许是天悯苍生,廖怀此番筹粮进展得格外顺利。
他开价虽高,那些粮商却既未推诿,亦未抬价。归途欣喜之情,却在见到沿途面黄肌瘦的流民时,全数化为乌有。
“杯水车薪,亦能暂解焦渴。”若嵁以琴音安抚,疏解他的郁闷,“廖公子,君子论迹不论心。你筹措这些粮食,一非为邀名,二非为图利,只因心中不忍。此念此迹,便是大善。于濒死者,一箪食、一豆羹,皆是生机。”
她稍作沉吟,流转于琴弦的指尖倏停,面朝向廖怀道:“算算距离,想必粮食明日便至苍梧。北城巷口设棚布施,在下欲向公子请缨。”
“不可!”廖怀矢口否决,“霈然兄,你如今是何处境?那些饥民又是何形状?你若现身,他们……他们再被煽动,群起而攻之,你当如何自保?暗处窥伺之人,皆对你欲除之而后快!此举太过凶险!”
他急急上前,阻拦道:“粮食我自会派人布施,但你绝不能露面!安心待在此处,左不过多遣些家丁护卫便是。”
“凶险?坐困于此,便是安全了么?”若嵁搭在琴弦上指尖划过,带起一声低微的嗡鸣,“如今之势,静不如动。我若龟缩不出,反倒坐实了‘心虚’、‘无能’之名。民怨如积薪,唯有疏导,方能化解。”
廖怀紧绷的身子缓缓滑落,最终瘫坐在若嵁对面。他眼圈泛红,眸中似有零星水光闪动,却倔强地不曾落下。
“我自幼失恃,又因不好武事、痴迷丝竹管弦成了父亲眼中的不堪之子。血脉相连的兄弟,实非我的兄弟。倾心相交的知己,眼下亦身陷两难之境……面对那些饥民,我悲其艰苦,惧其凶蛮,憾自己无能为力。空怀这无用的善心,彷徨无措,进退失据。霈然兄,”
他的声音一低再地,直至微不可闻,“我……或许真是个无用之人罢。”
与周放离争执后的踯躅犹在昨昔,今日廖怀这番剖白,亦教若嵁无言以对。
她惯以“有用”、“无用”度量世间万物,情谊于她,不过是锦上添花的点缀,或是随时可舍弃的负累。
然,廖怀明知她身处漩涡、前路未卜,却仍愿倾力相助,心中更满是无能为力的愧疚,与自惭形秽的卑微……
此非算计,更无关利害。
似乎……也曾有人这般不计回报,赤诚待她?那人是谁?
颀长挺拔的身影自若嵁眼前一晃而过,又转瞬消失不见。
陋室内寂静良久,窗外愈发清晰的风声灌入耳中。
若嵁覆纱的眼睑微垂,指尖摩挲着那把几经修补的焦尾琴上,面上凝着她从未有过的陌生情绪。
“廖公子,”她开口的声音里少了几分平日的清冷料峭,多了一丝难以捕捉的滞涩,“你言重了。”
“这世间,能以‘有用’、‘无用’论之的人与事,其实甚少。善心或许无力回天,却非‘无用’。”
若嵁顿了顿,似在斟酌词句,也似在梳理自己同样纷乱的思绪。
“公子悲悯其苦,是仁;惧其凶蛮,是智;憾己力薄,是责。有此仁、智、责三者于心,又如何能说是‘无用’?视人命如草芥,以民怨为棋筹者,纵有权柄滔天,谋略无双,其心已冷,其行近魔,才是真正的……不堪……”
一字一句,宛若刀锋,要生生剖开若嵁的心。人性或可揣度,情谊却难量深浅。
肩头被周放离捏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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