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西斜,晚霞漫天,微风徐来,蝉鸣声声。
裴允之回到破庙后,霍劭依旧未醒。
他走向后院的井边,取出竹篓里的鱼,找来一把缺了两个口子的刀,仔细地去鳞、剖腹,动作娴熟而迅速。
随后,他在井边点燃了火堆,他从庙堂烛台下取出一个布包,从布包中捏了少许盐粒洒在鱼上,后又将鱼串在树枝上,开始烤制。
不久,鱼肉的油脂滴落在火堆中,噼啪作响。烤鱼香味四溢,随着夏日晚风飘散。
少年霍劭就是在这令人垂涎的烤鱼香中,饿着肚子睁开了双眼。
霍劭看着自己身上虽然破旧但却干净的长袍,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身处一座破庙中。草枕边上整齐叠放着他自己的衣物和鞋袜。他换上衣物,站起身,循着香味走向后院。
霍劭脚步极轻,但依旧被裴允之发现。
裴允之见到他穿回了自己的衣物,开心道:“小郎君,你运气真好,我的鱼刚烤好,你就醒啦!快坐过来。”
裴允之唇角含笑,酒靥深深。举起串了鱼的树枝,同霍劭招招手。
霍劭在裴允之身旁坐下,接过对方递给他的鱼,道:“多谢救命之恩。”
“顺便谢谢你手里的烤鱼吧。如果不是我去河边钓鱼,也没机会看到你被坏蛋丢到河里。”裴允之同霍劭开玩笑。彼时的他年纪太小,性子直白,有什么便说什么。他看着霍劭手腕被绳子勒出的红痕,好奇地问道:“我看你的穿着打扮,不像是寻常人家的孩子。对方为何要绑你杀你?”
霍劭长相俊雅斯文,但吃相却并不斯文,他在裴允之说话的间隙,两三口便将鱼腹的肉吃干净。待咽下口中的鱼肉后,他道:“车师国细作。”
裴允之顿住:“细作?细作抓你做什么啊?”
霍劭道:“我父亲姓霍名聃。”
霍聃何人?那可是随帝东征西讨,拓土开疆,功勋彪炳,共创江山,共铸太平的大将军啊!
说白了,如今沛国的疆土超过大半都是霍大将军率军攻打下来的。沛国境内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霍将军的赫赫威名。
有关霍将军的生平事迹,戏楼里都不知出了多少版的话本子。
“咳咳咳。”裴允之努力咳出差点进入喉咙的鱼刺,身旁的半截竹筒中装着水,他小口小口地啜了几口,叹道,“霍大将军是你爹啊!”
火光跳跃,映照着裴允之唇角的水渍和清亮的眼眸。他伸出舌头舔干水渍,漆黑的眸子直勾勾地看着霍劭。
霍劭的目光随着水渍的消失而收回,他不轻不重地嗯了一下,道:“我叫霍劭,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裴琛。”
庙堂外表破旧,但庙内却被收拾得干干净净,霍劭想到刚才在庙内所见之景,问:“你住在庙里?”
“对啊。”
“父母何在?”霍劭问。
“死了。”裴允之说这两个字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与回答今日天气如何一样,平静无波。
“抱歉。”霍劭咀嚼的动作停住,看向裴允之。
裴允之朝他笑了笑,又露出两颊漂亮的酒靥:“不用道歉,自我有记忆以来,就不曾见过爹娘。我一路要饭要到这儿来的,之前这破庙里,还住了位无家可归的奶奶,她心地善良,见我可怜,就收留了我。”
“奶奶何在?”霍劭问。
“也死了。”裴允之道,“奶奶年纪大了,两个月前离开了。”
“抱歉。”霍劭突然觉得自己今天的问题有点多,也许不说话比较合适。
“都说了不用道歉,跟你有什么关系。”就外貌来看,霍劭跟裴允之年纪相仿,裴允之问,“你多大了?”
“十岁。”
“什么!你才十岁!”
“嗯。怎么了?”
裴允之刚才背霍劭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身高只到对方的肩膀。原本以为对方应该比他大很多才对,没承想竟然还比自己小。嘴里的鱼肉好像没有之前那么香了,他道:“我十二岁。”
霍劭完全不懂少年裴允之对身高的渴望,问道:“比我大两岁,怎么了吗?”
裴允之垮下脸,心道:怎么了?你比我小,长得却比我高一个头!你说怎么了!
他揉了揉自己有些酸的胳膊,转念开解自己:但那又如何?我力气大!还不是背着你来了这里!一点都不累呢!
“没什么。”裴允之道,“多吃点,才能长高。”这句话也不知是对霍劭还是对自己说。
旁人在知道霍劭的身份后,谄媚者多有之。但裴允之却完全不在意这一点,反而纠结他的年纪,着实奇怪。
两人吃完鱼,收拾完毕后,裴允之道:“我之前进城要饭的时候发现沛国官员的府邸大多都在主城,将军府好像也在那里。”
“嗯。”霍劭道,“你……你经常进城……要饭么?”
“不算很经常吧,每个月大概去个两三次。次数太多的话,会被城里的乞丐打。”
裴允之将霍劭方才穿过的蓝布长衫铺在草床上,又道,“此处离主城有些距离,步行约需两个时辰,眼下夜黑风高,不便出行,我明天再送你回去吧。你今晚先将就一下睡在这里。”他指着临时被当作床单的长衫道。
“嗯。”霍劭看了看裴允之手指着的地方,和衣躺在了没有长衫的另外一边。并继续了刚才的话题,“他们为何要打你?”
裴允之也不扭捏,索性自己躺在了“床单”上,道:“城里的乞丐也会拉帮结派啦,我自由惯了,融不进他们。若我总是去城里讨饭吃,次数多了,就抢了他们的‘饭碗’,他们自然看不爽要来揍我。”
霍劭疑惑:“仅凭你一人就能抢了一群人的‘饭碗’?”
裴允之侧转过身,看着霍劭的侧脸,笑道:“可能是我长得比较乖巧可怜?每次我空着破碗蹲在路边,没一会便会有人丢东西给我。有时是包子馒头面饼,有时是铜板,运气好的话,还会收到甜甜的桂花糕或者枣花酥。别人跟我一同要饭,就没这‘待遇’。次数多了难免招人嫉恨,他们看见我就要打我,不让我去城里讨饭。”
裴允之自我打趣:“不过我是天生要饭的命,就算每月只去城里偷摸要饭两三次,也够我温饱啦,再加上我这不是还有一项钓鱼绝技吗!饿不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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