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甫一离开广陵王府，韩夫人就碎碎念叨：“如意啊，我知道太妃待人亲切，可你也不能笑得那样无所顾忌，要谨记笑不露齿。”
韩夫人说着，向她示范了一个标准闺秀的微笑。
水中意不得不承认，她笑得确实很端庄。可是一想到漫长的一生，行走坐卧喜怒哀乐都要有个固定的标准，她就觉得无法忍受。
人们总爱说乡野孩子没规矩，其实只是跟京城规矩不同罢了，乡野规矩里，对女子的束缚要求，并不亚于京城。
是段清如和继父撑起的天空，她才得以自由自在地活着。他们时常告诉她和燕逢春，凡事要听从内心指引，不要被别人的眼光牵着走。
他们当时大概也不会想到，大鄢会出这样难为人的律法，将女子们逼到了死胡同里。
她沮丧极了，当时既得太妃出手相助，就该抱紧大腿，在她府上做事谋生，料想也没人敢去强行给她拉郎配。怎么就钻了牛角尖，一心一意想着到水府，让他们介绍婚事呢？
既认祖归宗，而今就算悔断肠子，也是无益。水家长女归来的消息在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再去投奔广陵王府，人家怎好收留她？
“还有啊，饭菜再怎么对胃口，也不能放开了吃，有伤体面。你瞧你都快抵得上两个妹妹加一起的分量了。你见太妃时，行礼的姿势还不够轻盈温婉，捏着帕子的手指要像这样翘一点，才能显现女儿家的美态……”
若韩夫人是那等刻薄寡恩的恶毒后妈，水中意还能提起精神来与她大战一场，偏偏人家处处都极周到。虽是隔了肚皮的，一样苦口婆心掰着口儿劝导，并不外待。她若是再挑三拣四，真有些不知足了，只得耐着性子听。
水中意有午睡的习惯，这会子吃饱了，外面又是暖阳高照，马车一摇一晃，上下眼皮直打架，昏昏欲睡。
好容易捱到了水府，她直如脱了缰的野马，嗖地一下子跳了下去，想想不对，回身对韩夫人咧嘴一笑。
韩夫人无奈地摇了摇头。
水中意一溜烟儿回了自己房里，钗环首饰皆来不及取，倒头就睡。睡得正香时，被人摇醒了，睁眼一看，却是丫鬟枣儿，她嘟囔着翻了个身：“做什么？”
“好姑娘，快起来。老爷回来了，给姑娘请了宫里的刘嬷嬷来教导礼仪，这会子等着见姑娘呢！”
水中意只觉得两眼一黑又一黑，无精打采地下了床，任由小枣替她梳洗装扮。
眼见枣儿另取了一套头饰来，便问道：“早上那套不是挺好么？怎么换了？”
枣儿一面麻利地给她梳起发髻，一面笑道：“姑娘初来乍到，还不太懂京城的规矩。见不同的人，要佩以不同的衣物和首饰，方显大家气派。”
“那要是开宴请别人，半日之内各种身份的人都要见一遍，终不成见一个换一身？”
“那样隆重的场合，自然就穿最好的了。”枣儿不以为然，“好了，大姑娘咱们走吧。刘嬷嬷是皇后娘娘跟前的红人儿，多少贵女都以得刘嬷嬷指点为荣，幸而咱们夫人与皇后是至亲，才得了这个好机会，千万不要让人久等了。”
什么好机会，白送给我都不稀罕。水中意腹诽道，连着打了两个大大的哈欠，又伸了伸懒腰，这才晃悠悠踏出房门。
一踏进暖厅，就瞧见水盛夫妇正陪着一位宫嬷坐着。约莫四十来岁，她脸上虽然带着笑意，架子却端得十足，一看就是个严苛的主儿。
水中意直发憷，走过去端端正正行了个礼。
刘嬷嬷走下来，将水中意从头打量到脚，说道：“太胖。”
拉起手摸了摸：“太粗。”
又让她走两圈儿看看，在她挑剔的目光下，水中意的手脚都不听使唤了，怎么放都觉得不对，局促不安地走了几步，便被叫停：“太野。”
得，一见面还没说上话，先奉送了三太字。
水盛诚恳说道：“嬷嬷是知道的，这孩子打小在乡野里长大，不懂规矩礼仪。请嬷嬷悉心教导，万万不要手软，该打就打，该骂就骂。”
水中意倒吸一口冷气，娘生继父养的，从来没被弹过一根指头，他倒是挺自觉，顺利代入爹爹的角色，还真会慷他人之慨呢！
她暗暗下定决心，只要刘嬷嬷敢动手打一次，她就离开这里。
刘嬷嬷在府里住了下来，倒是不曾打过骂过。并不是因为看水盛夫妇的面子，她惩罚的手段层出不穷，不带重样的，折腾得水中意昏头昏脑，真不知今夕何夕。
不出七八日，便得了风寒。往日有个头疼脑热的，她蒙头睡一觉起来就活蹦乱跳了。如今整日吃不饱，力不足，走路略快一些都不被允许，更别说蹦跳活动了。初时只觉鼻塞头重，到午后竟然起了高烧。
这日正是大年三十，宫中事务繁杂，刘嬷嬷辞行回去，待开年后再行教导。水中意一听此言，总算是踏踏实实睡了过去。
除夕晚上，宫里要举行晚宴，照例邀请了朝中大员及皇亲国戚前去参加，以示皇家恩德。
水家因沾着韩皇后这一层关系，亦要进宫赴宴，皇后还特地嘱咐要带上孩子们进宫看看，这可是难得的殊荣。
午时刚过，水盛带着孩子们前往祠堂敬奉祖先，烧香叩拜。之后便嘱咐水中意好生在家养着，阖家便去了宫里赴宴。
水中意早就睡饱了，只是身子不适，不愿意起来，倒偷得一日闲。
枣儿端来了吃食，大约是为着过年的缘故，菜肴倒是比往日丰盛些。可惜她病着，胃口不大好，勉强吃了半碗，再吃不下，气得撂了筷子，暗骂自己没福。
今儿是大节下的，主人虽不在家，宅子却不能冷着。管家金裕带着下人们一道在前院放烟花，好不热闹。水中意见丫鬟枣儿和小荷不住地踮脚往外看，心神不属，便说道：“我还想睡一会儿，你们别在这儿枯守着了，去玩吧。”
小荷喜上眉梢，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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