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夫人沉下脸，拂袖而去。
水盛醉得厉害，全然不知得罪了夫人，声声唤着段清如，泪如雨下。
水中意被他牢牢拽着衣袖，不得已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来，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些年来，段清如从来没有主动在女儿面前提起过水盛，一次都没有。
水中意偶然问及，她总是笑笑说道：“爹爹也是很疼爱如意的，只是我们不大合得来。”
再往下，便不肯说了，一味沉默。
直到进了水府，她才零零碎碎拼凑出他们的过去。
水中意三岁时，母女俩离开水府。两个月后，韩夫人挺着大肚子嫁给水盛，诞下大女儿。虽是前夫的遗腹子，水盛却视如己出，取名水中瑶。
只因这一件，水盛深得韩家人的认可。
段清如没有娘家可归。她幼时家乡遭遇洪水，跟着逃荒的人一路来了京城脚下，被一对无儿无女的老夫妻收留养大。老夫妻俱已离世，得以存身的小屋子也坍塌了，她便带着水中意租住在大杂院里，晴天上山采药，逢雨逢雪便做些绣活，以此度日。
段清如从来不在女儿面前露出忧愁，闲暇时间便搂着孩子讲故事，手把手教她读书写字，辨认药草野菜。母女俩相依为命，日子虽然清苦，却也过得很快乐。
后来，燕霄带着燕逢春从古水村来京求医问药，就住在母女俩隔壁。他身为医者，深知顽痹没有医治法子，却还是不愿意轻言放弃。
许是同病相怜，相互取暖，两家人渐渐走到了一起。
燕霄和段清如感情很是融洽，总是有商有量，有说有笑，家里总是安宁自在的。
悔，是要有恨来承接的。在她十七年的人生里，水盛本就是无足轻重的一个人，这般痛哭流涕悔不当初，水中意实在难以共情。
况且，若如他所言，当初休了段清如，只是因为争吵负气，气消了之后，怎么从未去寻找过她们？
他明明知道，段清如没有娘家可以依靠，又带着孩子，日子自是不好过，却从来不闻不问。
她们母女互相打气爬山摘药草时，他已经另娶新妻。初入水府那一日，他一句“负气出走”，轻轻巧巧将骨肉多年不见的罪责，全都推在了段清如身上。
这些眼泪和懊悔，经不起推敲。
水盛痛哭半晌，见她始终不言语，半撑着身子问她：“孩子，你能原谅爹爹吗？”
“这些年，我娘没有说过一句关于你的坏话，也不曾提及你们过去的事情。”水中意顿了顿，“她不恨你，我自然也无从恨起。”
水盛似乎有些难以置信，惘然地看着她，脸上还挂着泪。
“我娘和燕家爹爹感情很好，就像您和韩夫人一样。以前的事情都过去了，惜取眼前人吧。”
水盛握着她的手道：“我知道你心里还是怨恨我的。这些年，我对你们娘俩不闻不问，却非出自真心，实有难以言说的苦衷。就如你所说，咱们往后看吧。爹爹一定给你指一门好亲事，让我的如意后半生平安顺遂，无忧无虑。”
“论理，这话不该我来说。只是如今我的终身大事都由您和夫人操心，我有什么想法也该坦坦荡荡说出来的好。我自小跟娘在乡里，不懂京里的规矩，亦不擅应酬交际。请您和夫人为我选一个小户人家的儿郎，只要人心和善，本本分分就好。”
水盛点点头：“这事儿爹爹有数，好孩子，你只管放心。”
他端详着如意，叹一声又道：“你这孩子，说话神情都同你娘一模一样。当年她要给你取小名如意，我说与她的名字冲了一个字，她便是这副模样望着我，不吵不闹，却难违拗。”
水中意不知怎么，不愿从他嘴里听到段清如的过去。见他平复下来，客套两句，拧干了毛巾请他擦脸歇息，便离去了。
夜里霜寒露重，来回折腾，她又有些鼻塞头疼，回屋便蒙头睡下。迷迷糊糊睡去时，忽地想起邻村曾有一个大汉醉酒后呕吐，因无人照拂，竟不慎窒息身亡。
她不由得浑身一激灵，彻底清醒过来。虽说她与水盛不亲近，也不希望出这样的事。她想让小枣过去看看，谁知这丫头玩得乏了，连叫几声也不听回应。
左思右想，实难放心，她便重新穿衣服下了床，慢慢摸索着往外走。好在新年守岁，到处都点着灯烛，倒也不觉得怎样害怕，慢慢往水盛房里走去。
一路上竟不曾碰见一个人。她暗暗心惊，难怪话本子里那些江洋大盗总爱找节下犯案，过节人们兴致高，警惕自然放松了。
到了水盛门前，举手要敲，又想着夜深人静，一点子事闹得人仰马翻的。酒后人易打鼾，不如到后窗听一听动静便知。她如此想着，蹑手蹑脚绕到后窗的一溜侧柏树下。
才将耳朵贴上窗子，就听到里面有人说话，她冷不防吓一跳。
是韩夫人的声音，水中意有些诧异，这么快就和好了？还真是大度，怪不得能当尚书夫人。
既有人照拂，便无需担忧了。她放下心来，转身要走，却听到水盛爽朗笑了两声，根本没有此前的醉意。
她愣住了，这时只听韩夫人似嗔似怨说道：“一把年纪了，也不注意保养身子骨，还这样没日没夜地折腾人，我们娘几个都指着你呢。”
“春宵一刻值千金嘛，再说了，岂能辜负大舅哥赠送我的松岭太平春？我这一身劲儿不使到你身上，难道找别人去？”
“呸，找你的段清如去！”韩夫人咬牙切齿道，“方才喊得那样亲热，气得我真想给你两耳光。”
“哎哟，别掐，下手轻点儿。什么清如浑如，我这辈子只认我的韩灵灵。”水盛淫声道，“我方才不演逼真些，如意那孩子怎么能信？得亏跟你提前打过招呼的，明知道是做戏，还气得这样。”
水中意半蹲在地上，这些话一字不落全进了耳朵里，脑袋里嗡嗡直响，血直往头上涌。她将衣领塞进嘴里，死命咬住，逼着自己继续向下听。
韩夫人道：“说实话，我打心眼里感激她在这个节骨眼上回来，要不然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办。翻过年瑶瑶就及笄了，提亲的来了咱们不能一概推拒。如意挡在前头就好说了，没有一年嫁两个女儿的道理，瑶瑶便可安稳一年。”
“是啊，瑶瑶的婚事定要等到形势明朗之后再做选择，万万不能苦了这孩子。她可是咱们的第一个宝贝，不能亏待她。”
水中意满心惘然，咱们？
韩夫人笑道：“这话往后不许提了，在外人眼里，她可是我前边那死鬼的遗腹子。你要将这丑事泄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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