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六公主大婚,天还没亮,就听见鞭炮乐鼓齐鸣。邵凌波伸手掀开帘子向外一望,墨蓝色的苍穹上残星闪烁,间或一两声鸟雀声,掠过寂静又热闹的人间。
昨儿他只迷迷糊糊睡了不足两个时辰,就再也没有睡意了,只是阖着双目养神。
听到外间有脚步声传来,鸣钟带着睡意惊起说道:“哟,这样早,太妃怎么过来了?”
“不早啦,你没听见外面那个热闹劲儿,驸马爷要去迎亲了。我当长辈的,得进宫去送公主出嫁,王爷还睡着?”太妃声音压得低低的,却透着喜孜孜的劲儿。
“是,昨夜没怎么听到王爷翻身,想来是泡脚的药方见了效。太妃若有事,我去唤醒王爷。”
“哎不必了,”太妃连忙阻拦道,“我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自己待不住,就走来看看。你别说话,我去看一眼就走。”
只听帘栊微动,太妃脚步轻轻地进来了。
儿大避母,从他八岁后,除非必要,太妃就极少进他的房间了。昨儿夜里,邵凌波去找太妃商量,为帮水中意解除眼前的困境,可以求娶她。只是权宜之计而已,过两年不光要和离,还要为她择一个靠谱的男子。
饶是如此,她也这样欢喜无尽。
身上的被子往上提了提,他能感觉到那只手犹豫了许久,还是轻柔缓慢地落在他的额头上,太妃柔声说道:“孩子,没将你生得健健康康的,娘有罪。我一定想办法给你治好,让你和小如意欢欢喜喜地过日子。”
邵凌波心头又酸又痛。
她有什么罪?连当初入宫亦非她所愿。她比谁都知道,这病别说治愈了,连好转的希望都十分渺茫。可她做母亲的人,不到最后一步,她不会死心。
昨夜太妃还试探着问他:“倘或一起生活久了,如意她自己不愿意走了,你还要逼她离开么?”
他苦笑一声。一代又一代无辜的女子们,或为真情,或为名利,或为家族使命,将大好年华都耗在担惊受怕上。他改变不了什么,就少连累个无辜的人吧。
太妃进宫去了,他又躺了约莫一个时辰,见天光大亮,才缓缓起床。
鸣钟进来笑道:“王爷这一觉好睡,怀宁公主已经行过拜别礼,与驸马出了宫,听说还要绕城游一圈儿,小子们早等不及去抢喜钱了。”
邵凌波换了一身紫,重紫色锦缎棉袍,头戴紫玉冠,原本带着困倦的双目,洗漱之后如寒星般摄人心神。他利落翻身上马,招呼了鸣钟鼓舞随着,便离府而去。
遥遥望见一身喜服的梅问岭骑在马上,引着公主鸾轿缓缓走近。两旁尽是看热闹的民众,宫女们提着篮子,朝人们撒些喜糖果子散钱,一阵又一阵的欢呼雀跃声直上云霄。
鼓舞睁大了眼睛:“这排场真大啊!”
鸾轿之后跟着十八对捧玉器的童子,后面是六十六对宫女相随,有执扇子的,提宫灯的,再往后便是皇后凤辇,浩浩荡荡的送亲队伍绵延不绝。
驸马走过去老远,还有人在咋舌:“驸马爷太俊了,这模样怕不是个神仙托生的。”
“瞧你这呆话,不好的岂能配得上金枝玉叶?不过话说回来,这样的俏郎君白给咱也不敢要。我家那猪头脸生气了能捶能打,他生得这般俊朗,再生气也下不去手,只能自己憋着,气出病来不合算。”
两位年轻妇人嘻嘻哈哈一阵,跟着队伍走远了。
鼓舞笑道:“人靠衣裳马靠鞍,别说梅驸马那样的美男子,谁穿上喜服都得美三分。人们总爱说俗礼俗礼,依我说,这俗礼方显得热闹呢!若不然婚丧嫁娶,一来一往的,有什么意味。”
“呦,这是眼红了呀,赶明儿求太妃帮你指一个俏丫鬟,赶紧成家吧,让我们也见识见识你穿喜服的样子。你若不好意思跟太妃说,求求王爷也行。”鸣钟道。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有什么难以启齿的,我明儿就去求太妃做主。王爷不行,他自己都无心婚事,还能做媒人么,不靠谱。”
邵凌波扫了他们一眼:“胆儿肥了不少,当着我的面就议论起主子来了。”
鸣钟和鼓舞都是家生子,深知主子性子,嘻嘻直笑。
邵凌波缓辔而行,悠悠说道:“你俩想成家是好事,不过……得等我的喜事办完了再说。”
两个小厮面面相觑,确认没有听错,欢呼一声追了上去。
*
韩夫人接连操持年节上元节,疲乏之余又感染了风寒,一向爱赶人场的她,直到黄昏婚礼将始才到了梅府。
道贺送礼之人络绎不绝,皇亲国戚文臣武将挤挤挨挨,互相寒暄,围着新郎官贺喜,真个是热闹非凡。
梅问岭牵着红绣球,与另一头身穿金凤绣缎大红嫁衣的怀宁公主缓缓向前走去。公主头上戴着九翚四凤冠,据说上面镶嵌的宝石就多达360颗。纵然在暗下来的天色里,依然熠熠生辉,华丽无比。
水中意原以为自己多少会有些波动,却出乎意料的平静。身边人夸赞新郎新娘一对璧人天作之合时,她甚至能点头附和几句。
因有太后和皇后在,这场婚礼显得格外隆重,每一步仪式都极其严谨。众人亦始终跟随,少有闲逛闲谈的。
拜天地,行诸礼,水中意看得眼花缭乱,头也发闷。她趁人不备,悄悄溜了出去透透气。
天空已经完全黑下来,庭院里各式各样的宫灯照得如白昼一般,又比白日多了几分柔曼色彩。
一队丽服女子提着花篮款款而来,如散花仙女一般,水中意坐在亭下,倚着柱子相看。
身后的花架下哐啷一声,像是杯盏碎掉的声音。
只听一个小丫鬟说道:“你小心点儿吧,毛毛躁躁的,今日太太本就存着些不快活,你别专找骂。”
“你又胡扯了,大喜的日子,又这样得脸,为什么不快活?”
“你知道什么,”那丫鬟压低了声音说道,“孙子结婚,老太爷和老太太都不肯来,这是很荣光的事么?别人问起,太太只好以年迈做说辞,推说老人家不宜赶路奔波,心里岂有不生气的?”
“那倒也是,哎,你是跟着过来的,定然知道底细。我听说咱们大爷此前就有未婚妻了?”
“是啊,就是水尚书家寻回来的千金大小姐。老太爷和老太太十分喜欢她,早就看得如同亲孙儿媳一般了。”
“竟有这等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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