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笼罩着洵南。
江水混浊不堪,裹挟着焦黑的木块和残垣断壁,一下又一下地拍打着码头边缘,仿佛在诉说这座城市难以愈合的伤痕。温鑅立在高处,目光扫过这具支离破碎的城市尸骸,握紧了拳头。飞鸢阁传来的消息在他心头萦绕:郭尽已启程前往洵南。
时间紧迫。他必须在那个恶徒到达之前,和张之算这笔血债。
"温翎那边还是没有消息?"他低声问道,眉间沉重。虽然温翎和伯都都身手不凡,但这诡谲的局势中,一切都可能发生。担忧如同阴影般在他心底蔓延。
身后的陈守山摇了摇头。天霖众人伤势严重,温鑅已经派大队人马先行回山庄修养。连阿姌也被他强行支开——他不愿她见到郭尽,不想让那些痛苦的回忆再次将她吞噬。
"你先带芍药回去,"他当时这样哄她,"熟悉熟悉新环境。有陈叔在这里,你不必担心。"
此刻,衙门前的天色渐暗。张之望着来回奔走的衙役们,他们的身影被暮色拉长,宛如一场无休止的噩梦。他已经三天没能好好吃饭——每次端起筷子,那些在江水中泡胀的面孔就会浮现在眼前,让他胃里翻江倒海。
"大人,又...又打捞上来三具......"一个衙役支支吾吾地报告,目光闪烁着不忍。
"好生收敛。"张之沙哑着嗓子,下意识摸向腰间的玉佩。那是去岁升任州牧时王枂所赠,玉质温润,此刻却让他觉得刺骨般冰冷。十二次了,这已经是天霖的人第十二次来衙门"请愿"。
朝廷竟未传出要弹劾他的消息,想必是王枂在暗中周旋。这份看似仁义的庇护,却像一根无形的绳索,缠绕在他的脖子上,随时可能被收紧。
"就说本官正在处理政务——"话音未落,温鑅和陈守山的身影已经立在衙门外的青石板上。
"张大人,"温鑅唇边挂着危险的笑意,"可否借一步说话?"
张之觉得心跳漏了一拍。他还是将人迎进了内堂,"萧少主,本官这几日实在是......"
"大人,"温鑅直接切入正题,声音冷得像刀锋,"洵江漕运已经乱了大半个月。郭帮用血和火证明了他们的无能和残暴。我请大人卖个薄面,让天霖接管洵江。我们有人手,有经验,更重要的是——"他眼神锐利如剑,"绝不会让洵南再遭受这样的灾难。"
张之攥紧了衣袖。他何尝不知天霖接管是最好的安排?可他已深陷王党的泥淖,这场漕运之争背后,是多少人在明争暗斗?
"萧少主,此事事关重大,容本官再......"
"张大人,"温鑅的声音骤然化作寒冰,"五年前您刚上任,曹奉南便给我去了封信,说您是为民请命的好官,洵南有福了。"
这话像一记重锤击在张之心口。他想起自己当初死谏直谏的模样,不禁发出一声自嘲的冷笑,"萧少主到底是年轻,不懂官场沉浮。"
"官场沉浮?"陈守山再也按捺不住,围着张之转了一圈,咂舌道,"洵南大火烧了整整三天,数百条人命,莫非您连个交代都不敢给!我看当年老曹是看走了眼,现在就只剩个躲在衙门后面装聋作哑的官场老油条咯?"
正当剑拔弩张之际,一个浑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萧少主此言差矣。"
温鑅眯起眼睛,转身看着眼前这个笑容世故的中年男子。想起那日在他屋顶亲眼目睹的恶行,杀意瞬间涌上心头。
郭尽显然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一见温鑅就想起昭华楼他与阿姌耳鬓厮磨的景象,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但他脸上依然挂着那副云淡风轻的爽朗笑容。
张之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前去:"贤弟,你可算是来了!这些天我可是......"
郭尽虽在王枂那边更说得上话,但毕竟只是个县令,对上一州刺史,该有的礼数一分不少。他神态恭谨,微微欠身:"张大人,别来可好?"
"哎呀,甭提了,"张之苦笑,"看我这灰头土脸的样子,哪能跟贤弟比?"
寒暄过后,郭尽才转向温鑅,目光中闪过一丝阴鸷,却依然保持着表面的客气,"萧少主,别来无恙。依旧是列松成柏,积石如玉,郭某不胜艳羡啊。"
温鑅冷冷地看着他这副做派,声音像是淬了冰,"郭大人依旧是富气非凡。当初在下本想与大人交好,才把洵南拱手相让,谁知这一让,竟让得血流成河,尸骨无存!"
郭尽不动声色地拱手作揖,笑容可掬,"郭游等人行事鲁莽,冲撞天霖,更是给洵南造成如此重大损失,郭某深感愧疚。这些损失,郭帮自当一力承担。"
"郭大人!"温鑅厉声喝道,"几百条人命是你区区几张银票就能解决得了的吗?"
陈守山忍无可忍,他上前一步,目光如炬,"你可知这条漕运,最初是谁开辟的?这洵江漕运,是我天霖耗费三代心血,以无数弟子的性命为代价,才从群盗手中夺回的命脉。如今贵帮的作为,倒是与那盗贼无异!天霖既然有责任开创这条漕运,就有义务整顿这片混乱。"
郭尽瞥了陈守山一眼,根本不屑与他对话,只对温鑅说道:"萧少主,话不能这么说。我自是感念少主大恩,想把洵南治理好,可我那手下着实不懂事,擅自行动。在下一定吸取教训,亲自过问洵江的事,必不会让悲剧重演......"
"重演?"温鑅冷笑一声,目光中寒意逼人,转头质问张之,"张大人,先帝在《治水经国策》中立下的三个规矩是什么?"
张之暗自叹息,没想到眼前这个看似江湖草莽的年轻人竟还通晓经义,"一不得干预商道,二不得危害百姓,三不得结党营私。"
温鑅转身直视郭尽,一字一顿道:"如今贵帮,可有一条做到了?"
"萧少主莫要血口喷人,"郭尽面色一沉,"这些莫须有的罪名本官如何能担?在下不过罪在御下不严罢了。"
温鑅眸中寒光一闪,"郭大人接手不满一年,漕税涨了三次,交上去的税银却平白少了四成?"他目光如刀般扫向张之,"莫不是流入张大人私库里了?"
张之吓得一身冷汗,连连摇头,又朝郭尽摆手,示意这事不是他泄露的。
郭尽脸色骤变。如此秘辛竟被对方知晓,看来天霖山庄果真不可小觑。他强压怒意,冷声道:"萧少主未免管得太宽了。这洵江漕运,自有朝廷定夺。你一个江湖门派,也配对朝廷政务指手画脚?"
"朝廷?"温鑅目光如电,"郭大人口中的朝廷是中丞大人的朝廷,还是圣上的朝廷?"
"放肆!"郭尽终于按捺不住,厉声喝道,"温鑅,你别以为手中有几分功夫,就可以在这洵江上为所欲为。中丞大人的意思便是圣上的意思,哪里容得你这刁民在此置喙?本官在桉良给你父亲几分薄面,没成想你竟这般目无尊长,信口雌黄。我这句话撂这了,这洵江你们天霖既然放了权,那便是再不可能退给你们了!"
"少主,"陈守山眼看事态升级,手已经按上了刀柄,"事已至此,何必再跟他多费口舌?"
郭尽眼中闪过一丝阴狠,身后的帮众刷地亮出了刀刃。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一个慵懒而威严的声音从后方传来:"我道是谁啊,竟有这么大的口气?"
众人回头望去,但见一队甲士开道,簇拥着一位锦衣华服的男子走来。他面容俊朗,举止雍容,正是当朝亲王——齐王司马应。
"齐王殿下赎罪!"张之失声惊呼,连忙跪地行礼,"下官有失远迎。"其他人也纷纷下拜。
温鑅的目光越过齐王,看向队伍中温翎和伯都的身影。二人神色如常地跟在后面,他心中的大石终于落地。
齐王目光如电,扫视全场:"好一出争权夺利的好戏!孤的粮草,在你们洵南一搁就是半月有余。北方战事吃紧,你们可知耽误军机是什么罪名?"
这番话如同平地惊雷,张之与郭尽皆是面色大变。他们谁也没想到,齐王会突然介入此事。张之更是一头雾水,手下竟没有禀报有覃州的粮草堆积在洵南。
郭尽暗自打量着这位素来被传"只知赏花逗鸟"的亲王,还想辩解,"殿下......"
"住口!"齐王厉声打断,眼中闪过危险的光芒,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难以抗拒的威压,"听说洵江上的浮尸、商船的残骸、满目疮痍的洵南城,都是你这个小小县令的杰作?"
郭尽吓得伏在地上,冷汗涔涔,"下官失职,御下不严,才酿此大祸。"
"既然行事没有章法尺度,就不要领父母官的俸禄了。"齐王这话意味深长,张之也吓得瘫跪在地。他又看了眼一言不发的温鑅,眼中闪过赞许之色,随后目光重又落在郭尽身上,"要我说,你们这些江湖势力,都担不起这个责任,那就别在这里争来争去!洵江的漕运即刻由齐王府接管。三位可有异议?"
温鑅躬身作答:"草民没有异议。"
张之左右为难,但也不敢得罪王枂,"下官也没有异议,只不过覃州距离洵南路途遥远,漕运又多琐事,下官怕让殿下受累。"
司马应不耐烦地挥手打断,"你离得倒是挺近,我看你这府邸离码头也就几步路远,怎还治理成这般惨样?孤定要在圣上面前参这一本!尔等因一己之私,置漕运于不顾,更是让无辜百姓惨遭涂炭......"他意味深长地瞥了温鑅一眼,欲言又止。
见郭尽不答话,司马应竟屈尊半蹲在他面前,又问了遍:"郭帮主,你可有异议?"
郭尽诚惶诚恐,他哪里不明白眼下的局势?齐王此举显然是早有准备,而非临时起意。可大缙的漕运只剩这一条洵江了,若此事办砸......他硬着头皮答道:"殿下,中丞大人......"
话未说完,司马应的靴子已经狠狠碾在他的手上。那位传说中只知风花雪月的亲王此刻露出一个危险的笑容:"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说说是我这个圣上的胞弟有资格,还是你这个王枂的狗腿子有资格管理这洵江?"
郭尽颤声道:"自是殿下。"
"今日起,洵江漕运由齐王府全权负责。"齐王的声音不容置疑,"张大人,你即刻准备交接文书。郭大人,你带人立即清理码头。萧少主......"他语气稍缓,"请回吧。"
事已成定局,再无转圜余地。郭尽强压怒气,带着手下灰溜溜地离去。张之如释重负,连声应是。
待其余人离去,司马应才上前,笑着拍了拍温鑅的肩膀,"天霖山庄真是卧虎藏龙,令孤刮目相看。"
"殿下谬赞,"温鑅谦逊道,"事急从权,还望劣徒未冲撞殿下才好。"
司马应回身招呼,温翎和伯都这才从队伍里走出来。"你这俩徒弟一文一武,相得益彰啊。"
他望着二人,眼中满是赞许,话里却带着深意:"这个大徒弟,当真是了得。竟能悄无声息地潜入王府后院,引走暗哨,挑翻我十六名侍卫却不伤其性命。连我那个自诩百步穿杨的统领都说,年轻一辈中,怕是找不出几个能与他过上三招的。"
齐王眯起眼睛,意味深长地看向温鑅:"后来他竟还留下一封详细的防务建议,指出了王府十二处要害。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死角,他都找了出来。连我那覃州城的守备,也被他挑出了不少毛病。"
伯都淡然一笑,向温鑅躬身一礼:"不过是些粗浅功夫,全赖师父教导。"
"小的这个更有意思,"齐王转向温翎,"一番话不徐不疾,既点破天下大势,又说到孤的心坎里去。这份口才,颇有当年管蔺的风采。"
温翎微微一笑:"殿下过誉了。草民不过是实话实说。"
"实话实说?"齐王大笑,"你且说说,当时是怎么说服孤的?"
温翎神色恭谨,但声音不卑不亢:"回殿下,当时我说殿下每日赏花饮酒,看似闲适,实则步步为营。北方边境连年战事,军粮转运全靠洵江漕运。王枂一党把持漕运,便等于掐住了北境的咽喉。"
他停顿片刻,继续道:"殿下若只做个清闲王爷,倒也无妨。只是眼看着洵南生灵涂炭,漕运断绝,边境将士断粮,不知殿下心中可安?而今洵江已成泥潭,若殿下出手,既可解洵南之困,又可掌控漕运,更能在圣上面前邀一份功劳。"
齐王想起那日情景,不禁又笑:"你这小子倒会拿话刺我。不过......"他若有所思地看向温鑅,"我更好奇的是,你为何让这两个徒弟来寻我?"
温鑅含笑不语,只是看着自己的这两个得意门生。
一旁的陈守山也暗自打量这两个“外门”徒弟,一个仪表堂堂,剑眉星目;一个温润如玉,气度从容,心里没来由地泛了股酸味,“凭什么安平侯就有两徒弟,天霖少主就只有个女娃娃。”
齐王看他不答,又道:"除非......"他目光一闪,"你是在下一盘更大的棋。"
温鑅恭敬道,“殿下慧眼如炬。请殿下出山,一是解洵江之急,二是想为天霖谋划一条光明正大的出路。"
"哦?"齐王来了兴趣,语气中带着几分玩味,"怎么个光明正大法?"
温鑅正色道,“天霖此次寸步不让,怕已得罪了中丞大人,他日必将首当其冲,草民想以这洵江为谢礼,求得殿下对天霖的庇护。”
齐王踱了几步,忽然停住,转身看向温鑅:"你应该很清楚,洵江不过是大缙漕运的一小段。就算本王接手了这一段,王枂的势力依然盘踞在整条水道上。这点筹码,恐怕还不够让本王与他撕破脸皮吧?"
温鑅神色不变:"殿下说得是。但洵江虽小,却是咽喉要道。若是在这里设下关卡,王枂的漕运就等于被卡住了脖子。"
"有趣。"齐王眼中精光一闪,"你这是要用这段水路作为要挟?好大的胆子。"
温鑅沉声道:"不是要挟,是机会。殿下若能在洵江上站稳脚跟,就等于掌握了整条漕运的命脉。王枂不得不重视殿下,朝中其他人也会重新评估殿下的分量。"
"而我天霖,"他顿了顿,"只求能在这场博弈中讨一个容身之所。"
齐王冷笑:"容身之所?就凭一段小小的洵江?"
“殿下误会了。洵江确实不大,但它连接着我天霖的二十八家商号。这些商号遍布大缙各地,与当地漕运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真正的漕运,是由无数商号、船队、码头串联起来的。他们要么依附于各地势力,要么自成一派。"
他直视齐王的眼睛:"若殿下能在洵江上做出一番新气象,让漕运更加通畅,税收更加透明,商号获利更加稳定......"
"那这些漕运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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