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开。
无人知道,那一夜云舒尘在说出这两个字时在心底究竟来回拉扯了多少回。
许是沙熙花的毒性已然浸透了骨髓。
她自觉压抑得太久了连被一年轻姑娘随随便便抱一下,都能在躯体上激起千波万层的浪。而那丫头也不知什么习惯,却总是会在某时突兀地贴上来。
偶一个荒谬的瞬间,云舒尘甚至想软下身子,贪恋这样的怀抱。
徒儿一向是懂事的,从不赖在她身上。云舒尘知道她说“放开”,卿舟雪便会放开她。
而当她真的放手时,云舒尘的腰间一凉,禁锢感骤然失去,她居然在心中生发了一种难言的渴盼——
能不能。
不要事事都这么听话。
这种渴盼过后每当再对上卿舟雪纯粹得不着一物的黑色眼瞳时,为人师者的心情便十分微妙。
不能再这样了。
今日早晨掌门与众位长老活像见了鬼似的,齐齐注目于多出来的一个人影。
云舒尘迎上众人目光
掌门仔仔细细瞅她几眼“你峰上有什么变故?”
“能有什么变故。”
“是要飞升了?”
“不至于。”
“身子还好么?”
云舒尘揉揉眉心“你们莫非是觉着我要死了还是怎的。临终之前来参加个晨会见你们最后一面?”
众位长老默默无言心道不然还有什么理由能让该多病之身在这个时辰从床上顺利起来。
在很久以前,云舒尘这个位置是空着的后来终于被她的多功用徒弟勉强堵上。只不过那位小师侄坐在此处神色肃穆端得比掌门还掌门倒是让众位师叔们顾忌些在晚辈心中的形象从而也端起架子大殿上除却论道以外鸦雀无声。
而今日卿师侄终于没来视察。
他们聊的话题便一下子广如草原任马飞奔态度随意了些。
掌门却恰恰在今日说了一件大事他把手中的养生菊花枸杞茶放下清咳一声“北源凌虚门有意与太初境交好近年也算派了好些弟子来太初境学习。凌虚子邀各宗掌门共叙宗门生计去凌虚门小住论道一段时日这一去恐怕不能推脱。”
云舒尘随手拿起一旁的葡萄剥了起来“小去一段时日是多久?”
“往返兴许月余。
”掌门说“太初境不可一日无主——”
周长老在一旁点点头“你要退位?”
“让贤。”云舒尘深以为然。
“我很闲的。”一旁半露着香肩的某个女人忽然精神十足一双凤眼朝着掌门眨了眨“老头考虑考虑我?”
“你就算了。”柳寻芹冷漠地抽了口烟发表了在场唯一一次意见针对于师妹越长歌。
“我?我怎么了。”她斜眼飞过柳寻芹眉毛一挑“我这厢在黄钟峰上穷得连贴身衣物都给当了连布都扯不起一匹——身为堂堂长老沦落至此这不是宗门出了大问题么?我若是掌门肯定不至于让长老混成这个地步。”
“许是大问题罢。”
掌门面无表情地想象了一下全宗都穷得扯不起布的场面。然后果断略过了越长歌。
他心中早有成算“云师妹暂代掌门一职你意下如何?”
首先将越长歌排除在外。剩下的几位长老要么门徒不少分身乏术要么如柳寻芹一般掌管药峰事多忙碌。能闲着且尚堪此任的唯有云舒尘一人。
云舒尘打量着手中的晶莹剔透的葡萄她剥得专心致志秀气得像对待一件艺术品
正好寻着事情做一做。
借此由头无需整日面对着某个……不谙世事的东西。
云舒尘欣然应允。
那不谙世事的东西今日刚练完剑便早早地瞧见师尊起床出了门去往主峰再不见踪影。
师尊今日有点反常没有与她说话甚至没有施舍一个眼神。
卿舟雪当日三省己身却发现自己实在挑不出什么错处。
不知为何这几日内门课业连休了几日说是最近一段时日不准备再上。
她每日练完剑后无所事事等着云舒尘也不见归来师尊近日好像很忙白天几乎都在外面只有晚上才回来歇息。
自她拥有记忆以来云舒尘从未如此忙碌。她平日大多在鹤衣峰仔细养病闲过浮生偶尔浏览一下宗门文书批几宗卷书并不算累。
鹤衣峰的晚霞依旧温柔美丽淡紫的云尾如一道轻纱舞得整个天穹都带了几分缱绻。
卿舟雪在晚霞中看见了那个人影。
“师尊。”
云舒尘看了她一眼微点下颔“嗯?”
她都没有驻足好像只是随意应上一声便也如
清风吹散的一缕霞光一样,隐没于群山之中。
云舒尘进屋关了门。
天空中的最后一缕光也消失,夜幕沉沉。卿舟雪站在屋外头,看着里面融融的灯火,本想敲门进去,但发觉自己并无非得找她的理由。
算了。
看起来真的很忙。
她不该添乱的。
藏着一点失意的鞋尖在台阶上挪了半边圆,朝自己房内走去。
屋内,云舒尘执着笔,迟迟未下,直到她看着映在窗户上那个绰约的影子,几番抬起手又放下,最终悄然离开。
卿舟雪来得寂静,离开得也悄然无声。
云舒尘垂下眼睛,对叠挪于桌上的那一大堆纸张,叹了一口气。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叹些什么。
她不太喜欢超出掌控的东西,包括感情。在刚刚捡到卿舟雪时,她因着这小孩下意识的依赖,也曾考虑过要不要与她疏离一点。
可是卿舟雪本也是淡然安静的性子,大部分的时候不算粘人,可以乖乖去自己找事情做。
她便把这个想法一直搁置下来,然后温水煮青蛙一般,煮成了现在难以言喻的情形。
徒儿虽然不粘人,但是会无微不至地关注她。
而她享受着这样的关心,逐渐习惯到了一呼一吸的程度。
直到相拥时,身体不曾说谎的一丝异样;直到她终于发现,原来自己已经无法忍受卿舟雪不再注视她——就连她与师妹交好,落在自己眼中也是颇有芥蒂的存在。
就如同那个经历了温暖,就不再愿意忍受刻骨严寒的长夜。
这种依赖,还是对自己养大徒弟的依赖。
她活了这般年月,早该明白无可代替的依赖递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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