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雷滚滚,昨夜下了一场细雨。
久经风霜的桃枝发了新芽,复日春光乍好,一片晴天。将军府这大院落里,无数当差的丫头停驻,沐浴着生机盎然的光芒。
绘光听着,剪去桃枝多余的枝叉,防止养分地过度流走。她踮起脚尖,细看绽出的叶片缀满露滴,她很想叫小姐来瞧一瞧。
但小姐从半月多前就不再晨起,总是要到日上三竿,才悠悠走出门外。
大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绘光想,应是从大将军的流言纷飞开始。
那时她照常和小姐外出义诊,身边却多了不少的窃窃私语,有的或多或少用同情低落的目光看着小姐。
小姐本就是个重面子的人,那天看了一个病人便回了府里。
打从那开始,绘光就不见小姐起的早了,以往两人都是辰时出门,现在总要等到下午申时才出府门。
照顾的也大多数之前的老主顾,程眙的流言纷飞,最受影响的却是任容楹。
古代的人思想迂腐,纵使是男人在外花天酒地,也要怪罪到女人身上,正妻管教不利,压不住,反正说多说少都没有男人的错。
绘光也是在那时领悟到小姐所说的不公平是什么意思,确实不公平,就好像生下来是个男人,那他做什么都不会有错。
可是这桃树的新芽实在是太美好了,初生的生命总是让人欢喜。若是让小姐看到,她的心情也能舒畅些吧。
这样想着,绘光就来到了小姐的卧房前。
这些天里,她总担心小姐郁郁不乐,毕竟满京城都在传程眙的流言蜚语,她很怕小姐会承受不住打击去寻短见,因此有些新鲜玩意总想拉给她看。
“小姐…”
绘光凑在扇门处,她担心小姐没有醒来,惊扰了睡觉。却没想到模糊的门纸上,显出一个隐约的身影,任容楹端正地坐在书桌前,提笔像在练字。
“进来吧。”她的声音空旷,尾音上扬,像是情绪大好。
绘光有些意外,缓缓推开扇门,瞥见任容楹漾起笑意,面色红润,她有些意外。
“小姐,我以为你睡了的。”
“没有睡,这都几点了。外边春光明媚,睡了多可惜。悄悄,看我每天早上画的写的如何?”
任容楹说罢,就把书法字画立了起来。
绘光走上前,一边看一边点头。
她以为小姐受了打击闷闷不乐,小姐却情绪平稳,不动如山。
“画的真好!小姐,这些都是你每天晨起画的吗?”
“当然,我现在不想去外边儿,一看到那群人,他们就会蛐蛐我,觉得我可怜,没有丈夫的爱,烦都烦死了。”
任容楹盯着那副字画,沾沾自喜。
她晨起不出门也是因为找了些爱好,能够逃避外人的不幸福论。
好像嫁了人,生活就得围绕着男人转,他们觉得她凄苦无比,她便要证明,自己没程眙也过的很好。
绘光闪着眸子,由衷的觉得任容楹的身上有种旺盛的生命力,像初升的桃花新芽,茁长成长。
真厉害。
她看她的眼神都多了份崇拜。
赏桃枝不过几刻钟,府门口就传来了一阵喧哗。
小厮们看不住即刻要来的杜怀桑,他像是有什么话要讲,一直徘徊在门口踱步。
有了上次线香事件,程眙曾下令过警惕着杜怀桑。唯恐他又捅出什么篓子。
“怀平侯爷,不是我不让您进,是程眙将军走以前交代过,没有府里人的口谕,不能放您进来。”
一小厮为难的低下头去,怯生生说道。
“这府里不就只有一个任容楹?快派人叫她过来,我告诉你们,程眙今日就来京城了,我是他的朋友,你们要还这样冥顽不灵,休怪我不客气!”
“怀平侯爷,万万不可啊,我们也是奉命行事…”
杜怀桑作势要闯,却被人给拦下。他是个侯爷,皇亲贵族,也是有一方领地有地位权势的人,还是第一次遭到这样的苛待。
而且还是朋友家里!
那小厮不会行事,迂直得很,两人僵持在大门口。被赶来的任容楹给连声制止了。
一看到杜怀桑,任容楹就气的不打一出来。
他还好意思在出现在面前?没手撕了他就算便宜了他。
横眉冷对。
杜怀桑也吃瘪,毕竟那燃着的线香会对人的身体所受影响。他抿了下唇,道:“我不是来找你吵架的,是来给你带消息的。”
“你知道的,我毕竟是个侯爷。知道的消息要比你们这群人早,程眙入城门,我就在外边候着,本来一开始…”
他顿了顿,挠了挠头,瞥了眼任容楹。
“我是想叫他去酒楼一块吃喝,顺便调侃下他要纳的妾——那个戏子。”
杜怀桑话说到这,细细观察了下任容楹的表情。寻常女子,和任容楹这个年纪相仿的,听到大多会怒不可遏,再不济也会挤出几滴眼泪。
任容楹却一直绷着面,像在听无关紧要的小事,睁着一双好奇的杏眼,不住地打量着他。
“然后呢?”
“你怎么不生气?你不吃醋吗?”
杜怀桑皱起眉,歪头看着她。
这大大超乎了他的想象,他去找那些酒楼里的女子,换个新的都会被常点的娇嗔,说他不爱她了,怎么程眙和她夫妻之名,她竟一点反应也没有?
“我生什么气,他要找就找,与我什么关系。”
任容楹站在府门口,面无表情。
这一句话就把杜怀桑给噎住了,他这般过来就是想给任容楹打预防针,程眙回来了,收收脾气。
在他的男人想象里,女人都是以夫为天。
任容楹应该在府里闹的鸡犬不宁,一哭二闹三上吊,现在却冷冷静静,仿佛无事发生。
这不正常。太不正常了。
“还有事吗?没有的话,就送客吧。”
任容楹瞧了眼小厮,小厮识趣,便欲打发走杜怀桑。
杜怀桑第一次入府没有进去,这是何等的耻辱。可他本就对任容楹有愧,上次线香纯粹是他多事。
眼见越来越多看戏的人涌上,他也知此地不宜久留。冷哼一声,他拂袖而去。
“深井冰。”任容楹骂了一句。
她转身回去,却不忘杜怀桑带来的消息——程眙要回来了?
她分明记得那家书写的是还要等上几日。
“我记错日子了吗?”
任容楹问。
“小姐你没记错,这个侯爷讲的话…不一定可靠。”绘光小声嘟囔了一句。
“也是。”
可现实却往往出乎意料,入夜的时候,程眙披星戴月的回来了。
任容楹先是躺在床上,听到外边熟悉的落马声,有小厮躁动的声音,接着点起了灯,一片光亮,然后人群围着,接尔灯又灭了。
不知过了多久,卧房的扇门被推开了。
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终于出现了。
那么熟悉,那么醉人。
他摇摇晃晃地走到里面,脚步却轻的很。卧房没有点灯,只能看到一个黑影。任容楹半眯着眼,能听到男人的鼻息。
他靠的越紧,那酒意就越沉。
他似乎喝了很多的酒。
任容楹装睡,她不愿起来迎接男人。
程眙对她来说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搭伙过日子,温情不必。
身体的行动很诚实,任容楹往里靠了靠,她怕程眙睡过来的时候贴着自己。
“为什么…”
男人沙哑着嗓音,吐出的三个字声音却很小。
似怕潜意识里惊扰她睡觉,但却因酒意趋势还是控制不住。
他好像有很多话要说。
任容楹转过脸来,轻抬了下眼皮,然后迅速合上。
看到了,古代不点灯的夜晚月亮很亮,能照的他的脸轮廓清晰。
他沧桑了不少,多了份男人味道。
胡子长了些,长睫下的双眸透着失意。
他回京述职回来,才明白民间传了多少离谱的流言。下午他没有第一时间回家,匆匆见过程府的父母,就与杜怀桑痛饮不少。
罗汉局。没有一个陪酒的女子。
因为那些流言成了刺向他的伤疤,他要避嫌。明明没有干过的事,怎就说的跟真的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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