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半晌,大夫终于匆匆赶来,给周柏远治疗。
胡姨娘站在一旁嘀嘀咕咕,是满脸的不可置信:“三郎,你、你这是怎么了?你是疯了吗?”
周柏远沉默不语。
随着污血被擦干净,渐渐露出了他挺鼻薄唇的俊朗面孔。
苏若莹刚想上前,突然又咬住下唇,露出了迟疑的神色。
烛光摇晃,半明半昧。
此刻的周柏远,半张脸隐在阴影之中,眉心紧皱,一道长长的伤口从他浓密的眉尾处,一直裂开到了眼睑下方。
忽而抬眸看向她时,整个眼白充血,随着瞳仁转动,仿若长出了一只猩红的血眸。
苏若莹心头一跳,莫名生出一种被怪物凝视的错觉。
她深觉,往日里,只要她伏低做小,就会对她百依百顺的远房表弟的身上,似乎有什么正在发生着改变。
就在这时,周柏远的贴身侍从匆匆赶来,将一只锦盒交还给了他,欲言又止:
“云三姑娘不收,命人退了回来……她还让小的带了话,让三郎日后不要再给她送礼物了……”
“什么?!”
胡姨娘又激动地跳脚:
“云锦意那个丫头片子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没有我家三儿,我看谁人肯去娶一个活不长久的病秧子!……”
周柏远却对她的话充耳不闻,兀自打开了锦盒。
一串鲜艳夺目的红珊瑚手串,在烛火之下,闪耀着璀璨的光芒,看得苏若莹的眼睛都直了。
如此完美无瑕、价值连城的红珊瑚,她何曾见过。
苏若莹贪婪地吞咽了一下口水,细声细气道:
“云三姑娘出身簪缨世家,身份高贵,眼界开阔,有什么好东西没见过。”
“不像我,从小孤苦无依,从来没见过此等珍宝。若是我有幸收到这手串,定会好生珍惜,不忘三郎的情谊……”
这段话,被她说得曲折婉转,楚楚可怜。
这要是在往日,周柏远定会心疼不已,转手就会将这红珊瑚手串送给她,苏若莹之前一直屡试不爽。
可这会子,周柏远突然又用手捂住了脑袋。
苏若莹惊呼:“三郎你怎么了?是不是又头疼了?大夫,大夫你快看看三郎这是怎么了?!”
大夫已经给周柏远的脑袋包扎完毕,又忙扶着他躺下,替他重新搭脉诊断。
周柏远手中紧紧地攥住红珊瑚手串,眼前似乎还出现了一截纤细的皓腕。
其上所佩戴的,分明就是这条珍贵的红珊瑚手串。
皓腕洁白如玉,红珊瑚艳如烈火,似一把熊熊大火,直烧进了他的心中。
周柏远一声闷哼,痛苦地眯缝起了猩红的血眸。
他记起来了!
他全都记起来了!
那截手腕,分明是他的侯夫人——云锦意的!
十五年前,锦意妹妹刚刚及笄,他从东海寻来了这串极为难得的红珊瑚手串,送给她当做了及笄礼。
看得出她相当喜欢,日日都戴在腕上。
直到……
周柏远猛地瞪大了双眼,缓缓地咧开嘴,露出了一抹无声阴沉的笑容。
他确认他重生了,就重生到了十五年前!
那时,他的锦意妹妹还没有死,悲剧还没有发生,一切都还有回转的余地!
周柏远想着,眼眸之中情绪狂热,翻涌如海。
“三郎……三郎……”
耳边,又传来了苏若莹娇滴滴的轻呼声。周柏远皱了皱眉头,把手串珍而重之地收了起来。
“母亲,表姐,我累了,你们出去吧。”
“哦……”苏若莹悻悻道。
她早被周柏远一惊一乍的表现吓得魂飞魄散。
即便心中还念着那条红珊瑚手串,但周柏远不给,她也只能佯装不甚在意地扶着胡姨娘离开。
只有完全搞不清状况的胡姨娘,还在那一个劲儿地发问:
“若莹,我怎么觉得我儿古古怪怪的,他会不会嗑坏了脑子啊?是不是疯了啊?”
苏若莹受不了地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捏着嗓子,柔声安抚:
“姨母,不会的……”
待胡姨娘与苏若莹走后,周柏远神经质地反复摩挲着红珊瑚手串。
这辈子,锦意妹妹是他的,谁也不能从他的身边将她夺走!
谁都不能!
只是……
锦意妹妹为何没有收下这条手串呢?
***
柔和的烛光下,云锦意的眼神从来没有如此坚定:
“老祖宗,我不要嫁人,要想办法加入大理寺,如此便于调查父兄离奇的失踪案,还可以为将来立女官户做准备。”
听着孙女的柔声细语,老祖宗下意识就提出了反对:
“绵绵,三年前,我将你与华儿自西域接回,就是怕你们适应不了天都。所幸你们姐妹俩都乖巧听话,已经完全习惯了天都的环境与气候,也算是站住了脚跟。”
“我天宁府世代簪缨,满门忠烈。到了你父亲一辈,人丁越发单薄,膝下也只你二位兄长,再无叔伯旁系。”
“如今,你父兄们全都下落不明,生死不知。这世道艰难,对女子尤为苛刻。我一旦故去,你与华儿就成了孤女,如何守得住云府这偌大的家产?”
老祖宗抚着云锦意的手,轻叹了一声,又道:
“绵绵,你也知道,宁远侯乃是闲散侯爷,远离朝堂,老夫人又是我的手帕交,她向来最喜欢你,你若是嫁进宁远侯府,有老夫人替你撑腰,定是万无一失。”
“只可惜,她前头的两个嫡孙年长了你太多,各自又都娶了正妻,只有周柏远与你年纪相仿。”
“他也算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即便年少轻狂了一些,又是个庶子,但胜在与你从小相识,知根知底,且也算是个温柔公子,家宅和睦,是目前祖母能替你找到的最佳人选了……”
云锦意自然明白老祖宗心中所想,她并没有反驳,只认真道:
“老祖宗,想必你也听过一句俗语,叫做:求人不如求己。”
“有您与宁远侯府的周老夫人护着,我的确能万无一失。”
“但日后,周老夫人一旦亡故,护不住我,孙儿我手无缚鸡之力,又无兄弟娘家帮衬,我这云府偌大的家产,岂不成为案板之上的一块肥肉?”
老祖宗一滞,迟疑道:
“这个……绵绵小小年纪,未免想得太过悲观了一些,我观柏远并不是那种会吃自己妻子绝户之人啊。”
云锦意秀眉微挑,淡声道:
“知人知面不知心,老祖宗,安知周柏远有没有心心念念的表姐表妹呢。”
“表姐?……表妹?……”
老祖宗沉吟不语,若有所思。
云锦意深吸了一口气。
上辈子,待老祖宗与周老夫人相继离世之后,宁远侯府风雨飘摇,岌岌可危,是她动用了天宁府的一部分钱财,填补了侯府的窟窿。
周柏远也在她的帮助下,得了皇帝陛下的赏识,成功渡过难关,终于承爵成为了新一任的宁远侯。
可她为了宁远侯府殚精竭虑,百般筹谋,结果得到的是什么?
是宠妾灭妻的周柏远!
是父兄迟迟不明的真相,是她被人下了万劫不复的蛊毒,是妹妹冷冰冰的尸体!
“靠山山倒,靠水水枯,唯有靠自己,方得长久。”
广袖下,手掌已然握紧成拳,云锦意语气郑重:
“老祖宗,我已得了大理寺正——贺苍贺大人的允诺,明日便可随他一同办案。待查明傅姐姐失踪案,他会替我向皇帝陛下举荐,进入大理寺。”
“按照本朝历法,只要成为大理寺主簿,便可奏明皇帝陛下,立为女官户。”
老祖宗瞳孔微震:“……女官户?绵绵居然是如此打算。”
“对!”云锦意点头,“这在我朝早有先例,别忘了老祖宗您与我们的母亲,都是炎朝赫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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