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晴瑶被引到长秋宫的水亭时，齐国的王后娘娘正握着宫中的账簿发愁。
日光融融，临水照花，美人眉间微蹙，眸中隐有点点泪光，连嘴角撇下的弧度都恰到好处。
晴瑶见状也没出声，只是坐下拿了一块栗子糕，不紧不慢地吃完之后又送了口茶：“王上没一起来。”
方才还轻声低泣，做弱柳扶风状的贵妇抖了抖，身形立马松垮下来。齐王后把手中账簿一扔，闲适地向后一靠。
“进了殿了？”
“恩。”
挥退了一旁的宫人，燕晴瑶起身理清了案上的账册，一一放好。又拿起自己带来的食盒，把点心摆上了桌案，递了一块给齐王后，又回身拿起了茶叶罐。
齐王后颇玩味地看着自家外甥女的动作，突然出声：“进了殿，可就出不去了。”
燕晴瑶顿了一下，神色如常拿起了一旁的壶。
“甥女知道，踏入齐国那天起，此生就回不去了。”
“可有所愿？”
燕晴瑶轻轻扣上杯盖，恭敬递给对方：“上好的奉尖茶，请娘娘品鉴。”
齐王后微微坐起，接过茶盏，轻轻嗅了嗅，突然笑出了声。
“姐姐果然是记挂你的，本宫嫁到齐国之后，可就没喝过这么好的奉尖了。”
“近些年奉阳安泰，自然奉尖也下的多。”晴瑶在往后对面坐下，“燕国来使特意给姨母带了一大包上好的奉尖茶，方才甥女来时已经给了枫若姑姑了，日后您思念家乡味道，传人给甥女递话就是。”
齐王后敛了神色，静静饮完了杯中茶，认真看着对面的外甥女。
“此番王上能松口让你随太子和五皇子出去，就代表不管是向东还是向南，你都还有的选。”她放下茶杯，伸手握住外甥女的手。
少女的手柔若无骨，却隐约透着一丝微凉。
“这次出去，眼睛放亮些。王上近年身子越来越差，去清凉殿祈福之前就已经有意把监国之权交给朔儿···朔儿和朗儿都是我所出，无论是哪个。姨母都站在你这边。”
晴瑶没有说话，而是一直看着亭外的湖心树：宫苑之中为防刺客，一向不许种过高过密的树木，这一棵竹柳还是齐王当年极爱王后，特意命人移植的——甚至为了这一棵树，扩了长秋宫的湖面，如今湖中荷花已谢，就只剩当中那柳树还枝繁叶茂。
“姨母，您说宫外的竹柳也是像这样···独木成林吗？”
齐王后顺着燕晴瑶的眼光看过去，颇为怀恋地笑了笑：“自然不是，记得我还未出嫁的时候，一到春天就和姐姐去奉阳城外踏青。竹柳绕着湖堤长得郁郁葱葱，春风一吹就像一道道珠帘摆了起来，极是好看。”
“东州倘若水草丰美，想来也能看见这景色吧。”
“东州广植桑蚕，竹柳却是稀少。不过现下这个时节，想必路上菊花开的甚好，若碰到了，还烦瑶瑶同太子和五皇子共为本宫移来两盆。”
听着对方特意强调的“共”字，燕晴瑶回神，了然地起身向燕王后施了一礼。
“晴瑶明白了，请娘娘放心。”
王后知道她已经明白自己的意思，又斟了杯茶，笑道：“不日就将启程，瑶瑶同太子必有要事商议，本宫就不多留了。”
“是，晴瑶告退。”
看着那道淡紫色的身影渐渐远走，燕王后重新拿起了账簿，叹了口气：“是个聪明孩子，若是能再娇纵些就好了。”
王后随身的枫若上前来换了一壶新茶，闻言笑着回道：“公主举止端雅，进退有方，是娘娘教育得当。”
“叫梅之去伺候她，小姑娘独自在外，需要好好照顾。”
“是。”
酉时
惨白的太阳慢慢转红了，日头慢慢落了下去，落到宫室的墙边，慢慢幻化出了一盏宫灯。接着是第二盏，第三盏。随着内侍们无声无息地游走，大内各处也逐渐亮起了灯火，这些灯火点点慢慢相连，终于汇聚成了一片耀目的红。
换了一件藕荷披风的燕晴瑶正在太子齐朔随身侍从的引领下向东宫走去。她走得很快，快的仿佛是在廊下漂动——齐王刚刚下令，东州之事宜早不宜迟，明日晨起就要出发。她要马上去找齐朔商议出行计划。
进了东宫，她解下披风胡乱往随行婢子怀里一扔，就快步走了进去：“太子哥哥！我——”
推门就和匆匆披上外袍的齐朔撞了个正着。看着对方微敞的衣襟、尚迷蒙的眼和披散的发，她才想起这位齐国的太子殿下是有在晚膳前小歇片刻的习惯的。
燕晴瑶脸倏地一红，慌忙背过身去。
齐朔倒不是很尴尬，一边笑着拍拍她的后背将她推出侧殿，一边高声招呼随侍太监辰良去给晴瑶取碗酥酪和两三样小食打发时间。晴瑶在书房不过饮了半杯酥酪，吃了两三块桂花糕的功夫，就见齐朔衣饰齐整但发丝凌乱地走了进来——只消看一眼，就知道那个乱糟糟的头发是他自己赶时间随手缠的，那绸带现在就挂在长发尾稍，只消他再动一动就会坠落。
燕晴瑶忍着笑走上前去将齐朔按坐在椅子上，从荷包里掏出随身的篦子，一边为他理着头发，一边不忘正事：
“陛下有旨，咱们明日卯时就出发。我本想明天再来问怀德哥哥出行章程的，现在时间紧急，不得不扰您休息了。”
“无妨，天时还早，慢慢说。”齐朔笑着回道，挥挥手，示意辰良去小厨房备晚膳。
“不过说到计划，确实有件事要同你商议。”太子靠在椅背上任晴瑶动作，手指轻轻敲击着椅旁的小几。修整得十分干净的指甲在上好的酸梨木几上敲出沉闷的音节，在安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响亮。
“父王既然今日都让你进殿听政了，那关于亏空也不必瞒你。七百万两银子虽不多，但症结在于无处可寻。”
“无处可寻？”燕晴瑶奇道：“管理一宫都需随时拟好票拟以备留用，七百万两怎能就从国库直接消失？”
“不是消失，而是无处可追。”感觉头上发丝被拽得有些紧，齐朔微微动了动头，稍微松松快一点后换了个姿势，手也不自觉扶上了太阳穴。
“说句不恰当的话，父王前两年颇有穷兵黩武之势，近来虽有收敛之意，但总归是覆水难收。”
“那七百万两里有四百万两是修河的款，但那河，不必我说你也知道是作何用。”
“西疆的战事。”燕晴瑶低低应了一句。正为对方打着结的手不受控制的重了一点，引得齐朔一声轻呼。“那河道想必是要通着苏叶河，而苏叶河是燕国命脉阿勒锦河的支流。”
齐朔颔首，“去年一年的军费大多用在同燕国的战事上，但虽说增加了兵力和开支，燕国也还是没攻下，眼看明年东边边境城墙要重修和各地防务都要出钱，如果不退兵，长此以往，一旦进出商道被斩断，损失会更大，情况不容乐观。”
燕晴瑶看着对方的神色，坐到了一旁：“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朝廷现下并没有多余的财物来救灾？”
齐朔沉着脸色：“是，所以我昨天向父王上疏，先从旁地征调借粮，再着眼都中富户募上一些。”说到这里他不由冷哼一声：“比如宋家。”
“太后确实过于纵着母家了，”燕晴瑶点头，拿起旁边的书册翻看着，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放下书从袖袋中抽出一物递给齐朔。
“本来怀玉有意在女眷中办一个募捐会，还邀我明日同去。如今我是去不成了，怀德哥哥不如让辰良先留下帮衬着，等事了了也可马上押送这边的东西直接奔东州去。”
“这定是你的主意。”齐朔看着手中的玉牌笑了开来，示意辰良上前接过玉牌，又从对方手里拿过一个小小的檀木盒，侧身递给燕晴瑶。晴瑶接过打开一看，是一块桃木牌，牌子不大，只有掌心大小，上面也只刻着貂蝉拜月的花样，雕工精湛，但并不算罕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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