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最终来到了目的地。照明蝶收起翅膀，卧于罐底。
与此同时的，所有行人手中的照明蝶都安分了下来。光一点点熄灭，黑暗再临
探花蛊，栖于紫衣花。听乐而生
右侧响起了一声颂吟，乡间小调，不入乐府。而后是左侧，前方，更远处。
这似乎是一首人皆传唱的小曲。
竹儿生，月儿清，披羽衣，不归人，莫去莫归，早去早归，笙歌起，故人归。
羽似的花无风自动，有珠落声轻灵，伴苦涩味暗香，幽幽紫光如火燎原，赫然烈烈，每一片羽倏动，成片成片，已似野火火舌。
歌声停了，并无哀悼，并无抽噎，落在人耳畔的只有祝福。
行人们矮下身，从没腰的花丛中，捧出透紫色的小东西，薄薄一片，云母样，很脆弱，那便是探花蛊。
紫衣花又名往生花，腐生，茎入泥土，根入尸身，可保不腐。故而不同坟前的花，香味不同。人只能闻见苦涩，探花蛊却能分辨。
“下面全是尸体。”贺偃归忽得来了句。
“探花蛊的，导图上说是巢穴。自给自足。”
“南桑人信奉往生，死亡不过是异世的开始。”贺偃归单膝跪地。手心被紫衣花扫弄。“我更愿意信这个。”“军人厮杀，往往只为图存活，归乡。杀戮的根源，是号令人。”垂下的眼盖过他眼中神思，高大的身被紫衣花掩埋。
忽得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将他一拉。贺偃归一屁股摔出了花丛。“？？？？？？？”
“别挡着我捉虫。”李元漪揽衣蹲下，淡淡道。
“不是。”贺偃归坐在地上，重重呵笑。但到底场合不对，他也不好呛人。便只能炸着毛在那憋气。
而李元漪轻柔地将探花蛊捧好，站起身。回头望了个空，她低扫去。“怎么坐地上。”
迈步朝蛊虫所指方向去。
贺偃归哑口无言，跳起身拍干净泥土，抱着手不情不愿地跟上。
毕竟此处，虫多。
李元漪在前面走，他便就落下两步，时而凝着人背影，虽说他想问拿蛊虫做什么。
然，不想开口。
直到他们来到荒无人烟的内外疆边线，李元漪才站住了脚。她将蛊虫暂放于挎包里，提着玻璃罐，一点点往里面走。可以听见过腰高的野草划过衣衫的声音，和脚下异常干燥的泥土破裂声。
此处已无鸮鸣，除却浅浅淡淡的呼吸声，以及两只微弱光芒的照明蝶，这里再无动物生息。
贺偃归紧跟在她身后，抓着人衣袖。不是怕她踩空，是他怕。
大约走了十几步，忽得一软乎东西擦过了贺偃归的脖颈。
登时，他汗毛竖起，脊背发凉。“李….李…….”贺偃归理着打结的舌，半天说不出完整的一句话。
“嗯？”
切莫小看这一声，若放到平常，冷冷淡淡得听得贺偃归就想呛人，然如今来，却如救命稻草般，凭得让人心暖如潮，如沐春风，安定非常。
“有脏东西。”贺偃归话带颤音，十足笃定。若换作其他人，他怕是已然熊抱上去了。
“哪。”李元漪惜字如金。
贺偃归退到她身后。“那儿！”指向一处。
李元漪拿过他手中的照明蝶，双蝶其上。
赫然出现的巨大树身将两人都吓了一跳。然待看清了，便能发觉其上插了只箭，而箭尾则绑着一条红丝带，很长，风一吹就能飘老远，那位置，刚好能蹭到贺偃归。
“我觉得不简单。”贺偃归看向周遭漆黑。风又起了。野草窸窣，余光里便皆是影子在动，那丝带红得刺眼，招摇，似在引诱着人向前。
“确实。”李元漪赞同。
“急急如律令….南无阿弥陀佛…….”贺偃归减弱了呼吸，一寸不动地锁视着红带。忽得，后背直觉一道触感，绵绵密密，若有似无，自肩滑至背。极快得便消失了。
但绝不是错觉。贺偃归整个人僵住，肌肉绷紧，脊背生寒。然还不待他多作反应，耳边便传来了一声嗤笑。
“………………………………..”“你幼不幼稚。”“我…..哈…….”
李元漪摆摆手，以示无辜，走上前，垫脚将红丝带解下。
操作自如，着实令贺偃归惊叹，不禁给人鼓了鼓掌。“你解它作甚。”
李元漪将照明蝶挨近丝带，又唤了贺偃归近来。
“检查下箭。”
贺偃归迟疑一瞬，将箭拔下，对光而看。“民用，狩猎。内刃短刀刻痕。”他摸过树身，“折断后垂直插入，约七尺，力四十五磅。”
“好。”李元漪接过箭，用丝带缠包，放进篓子。向西北方走了十步，随后站于乱草丛中，蹲下身，放下了挎包。
贺偃归后一步跟来，只看见她从包内拿出了酒。嘴角一颤。什么兴致，专跑到这喝。
他大步走去，临近却愣了。
两人面前，是一具尸体。面缠紫衣，根茎盘布。
蛊虫从挎包中钻出，顺着花茎爬上花心，隐于羽瓣。
尸身虽血肉模糊，但未腐，鲜血自他满身疮口流出，似还带着体温。
那双眼睁着，更应是瞪着，已然灰白难分瞳仁。
贺偃归蹲下，伸手欲替他合目，却触到了另一只手。他侧瞥。
李元漪低垂着眼，乌长的睫遮掩太多。
素青的手抚上尸身的眼。
“我来见你了。”一声轻喃，似在说与孩童听。“抱歉。”
“……”“抱歉。”
她闭眼。
贺偃归未言，他放下篓子，拿出铲子开始挖土，却被李元漪制止。
乱草的影扑在她背。期期艾艾。
李元漪拔开塞子，将酒壶举到尸体上两尺。将倾时，却握紧了壶身，未动。
“等等，这不是酒！”贺偃归觉出不对。
罐身倾倒。液体已然淋漓，混着血水，淌入土内。
刺激气味随烟冒出。贺偃归愕然。“…蚀骨水…？”“你做什么？！”他一把扼住李元漪的手腕，未让她再去触碰尸身。
“你先走。”“…别看了。”
李元漪面上如常，并未挣脱。“把灯给我。”出奇的平静。
贺偃归抓着的手未松，现下脑子是真宕了机。
“把灯给我。”又是一声。不过复述。
他给了，却把人拉离了几寸。
紫衣花已腐，蛊虫晶白的壳焦黑，啪嗒一声坠在地上。
白骨化得慢，原尚黏连的血肉也已殆尽。只剩一副森森煞白。
贺偃归的目光落回骨身上，停住了。
叛。
有字。
怎会有字。
他几乎下一刻便看去了李元漪。
李元漪只始终盯着尸身，少许，她闭眼，不再去看。
直到那骨头也被腐蚀，尸身不再，一片焦黑。她站了起来。
回去的路，蝶光愈多了，二人无话。
贺偃归几番望向李元漪，她始终那般走着，面色与来时无异。甚至偶尔，淡淡的目光还能与自己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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