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韬之所以选择了洛宁,背叛了儒道集团,当然有他的理由。
交情只是次要原因。
最主要的是,在他见到圣鬼的那一刻,他感知到了一种极度的藐小和卑微。
这种感觉,立刻让他清醒过来,让他明白:和圣鬼为敌,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圣鬼显圣表现出来的无边法力,绝对不是什么戏法伎俩,而是真正的神通广大!
他忽然就明白,为何高高在上的天子,会选择尊奉圣鬼。
张韬和洛宁在一起五年,很清楚洛宁的为人。
所以,他立刻做出了投效洛宁,抛弃自身阵营的决定。
很多时候,背叛其实很容易。
此时,张韬坐到酒席上,这才找回当年和洛宁相处的感觉。
他发现,洛宁还是没有变。性格和当年并无不同,就是实力变得深不可测。
“洛兄,他们这五个条件,你一定都不会答应。”张韬立刻进入自己人的角色。
洛宁笑道:“还是你了解我,这五个条件,我一个都不会答应。”
“他们有什么资格和我谈判?就凭那尊圣祇?凭什么儒道大统?”
崇禛也露出一丝冷笑。
张韬多少有些尴尬,毕竟他是儒道大臣,名教世家出身。
洛宁却是一点面子不给,继续说道:
“他们自命不凡,以清高君子自居,其实天下九成儒生所作所为,一言以蔽之,不过自欺欺人、虚伪无耻八字耳。”
张韬讪讪一笑,脸更红了。
可是,他居然无法反驳洛宁的话!
洛宁放下酒杯,“儒道教义是好的。仁义礼智信,字字铮铮,哪一字不是人伦之美?哪一条不是行为世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也足以为出世之表。”
“可是,儒生自己,有多少能做到?他们利用名教欺世盗名、争权夺利,不肯俯首见苍生,名为儒士,实为儒贼也。”
“名为名教圣徒、道德君子,道貌岸然的一身正气,其实不仁不义、寡廉鲜耻者,沽名钓誉、蝇营狗苟者,清高自许、目空下尘者,私心自用、言行不一者,投机取巧、长袖善舞者…比比皆是,不外如是。”
“口口声声忠君爱国,仁人爱物,却鲜有为国出力,为民请命者。儒道世家富甲一方,人人富得流油,资源多的用不完,却不肯交纳赋税,坐看朝廷财源枯竭,军费断绝。”
“他们不纳税赋,一毛不拔,却分享了大夏七成的王道气运!无疑于窃国之贼。”
“他们是最大的受益者,本来应该最爱国。可是黄太极南下,他们不思救国,反而忙着和黄太极暗通款曲,输诚投靠,卖主求荣。”
“龌龊不堪之处,即便屠狗之辈,贩夫之徒,也深为不齿。指望这些伪君子治理天下,天下又岂能不败坏?”
洛宁说完这些,转头看着崇禛,“皇帝,这五条你可答应?”
崇禛摇头道:“儒道群臣有罪于国,几乎人人该杀,大夏沦落至此,固然是我之过,更是儒臣之过!”
“以臣所见,应该废黜儒臣之权,另立选材大典。”
“这五条,臣一条也不答应。”
崇禛已经看清了儒道大臣的嘴脸,巴不得借助圣鬼的力量,清理这些让他无能为力的当国之贼。
儒道集团把持了朝堂到地方州郡的大权,上到阁老、尚书下到州牧、郡守、县令,哪个不是儒修?
就是军中将领,城隍灵官,宫中内监,也多有他们的私党。
儒道官员靠王道气运修炼,享受了大夏七成的王道气运,却不缴纳一块灵玉!
这些年,他虽是天子,却吃够了这些惯于阳奉阴违、拉帮结派、自私自利的正人君人的亏,受够了他们的气。
很多事情,他们只要反对,那就一定干不成!
他名为大夏皇帝,看似至高无上,其实往往要和群臣打擂台,大事多半有心无力。
现在有圣鬼撑腰,刚好解决这些众正盈朝的“仁人君子”,废了儒道的霸权!
崇禛对张韬说道:“文昌伯,你回去告诉他们,这五个条件,圣鬼陛下和朕,一条也不答应。”
“朕不但不答应,还要下诏废黜儒修特权,废名教独尊道统,再开百家之鸣!”
他看着张韬,气势迫人的一字一顿的说道:
“从今以后,国家抡才大典,选官正途,不再独属于儒修!”
“儒修不再分润朝廷气运,官爵名器,有德者居之!”
“从今以后,儒修一体纳税当差…”
说完看着洛宁,“圣鬼陛下以为如何?”
这些都是崇禛早就想干的事情,可他一直藏于心底,今日终于能说出来了。
洛宁微微一笑,“皇帝说的对,国家大事,本该如此。”
他指指北方,“黄太极的大军即将进入雍州,事情该结束了。”
这位太微无极玄元大德道君的一句话,就一锤定音,决定了儒道集团的命运。
张韬心中暗叹,好像看到了两万年漫长时光铸造起来的儒道大业,轰然坍塌。
冥冥中若是儒道圣祖和历代圣贤有知,不知该何等悲哀啊。
“臣遵旨!”张韬对崇禛行礼道,“陛下,臣告退!”
“洛兄,告辞!”
张韬当即出宫,转告周体仁等人圣鬼和天子的态度。
他是如实转告,也不隐瞒。
可是他的立场,已经不在儒道集团了。
死道友不死贫道。他现在能做的,就是保住张家。
儒道集团得知张韬带出宫的消息,顿时大哗,群情汹汹。
“卫道殉教,就在今日!同去同去!”
“天下养士万年,报效只在今朝!杀身成仁,有死而已!”
“妖氛弥天,正气浩然!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尔刀利,吾刀未尝不利也!”
“两万年名教,四十代大贤!十三部圣经,二百卷真言!煌煌大业!巍巍厚德!岂能毁于今日!”
整个长安的儒道势力,彻底炸了。
就是长安周边的儒道势力,也纷纷赶到长安。
周体仁早就请出了圣祇,十二位儒道真人修为的一品大员,抬着高达三丈的圣像,在千百儒修的簇拥下,奏着祭曲,唱着祭歌,缓缓走向皇宫。
儒修队伍的祭歌祭曲带着一种视死如归般的悲壮,带着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情。
阵势之盛大,阵容之豪华,极度震骇人心。
整个长安城,都被这一幕震惊。
十二位儒道真人,周围是更多的儒道尊者、儒道宗师。他们都是朝廷重臣,如今却抬着圣祇神像,率领上千官员,犯阙逼宫!
儒道势力掌握的兵马,更是控制了整个京畿地区。
万千年来道统独尊的地位,养成了儒道集团有恃无恐、目空一切的傲慢和优越感,仿佛冥冥中真有百神护佑。
除了蛮不讲理、不服教化的夷狄异族,他们什么都不怕!
洛宁坐在大明宫老神在在的喝酒,可是外面的一举一动,他都了若指掌。
就是没有法力的苏绰,也一副娴静如水、波澜不惊的神色。她动作优雅的剥着一棵石榴,浑然不为外物所动。
皇后、嫔妃、公主们看到苏绰,自惭形秽之下,又都安心无比。
“陛下!”一个熟悉苍老的声音传入宫中,“臣等公忠体国,天日昭昭,明心可鉴,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正是周体仁等人。
祭歌声越来越近,千余儒臣簇拥着三丈高的、被红布遮掩的古老圣像,黑压压的穆然而立,声势浩大,气氛肃穆无比。
香烟缭绕之中,低缓沉郁的祭歌犹如天音,回荡在整个长安城:
“…大哉宣圣,道尊德崇…神其来格,于昭圣容…”
儒臣们一起歌唱,神色悲怆肃穆,观看的行人无不动容!
一股强大庄严的气势凝聚,蕴含着王道气运的力量,化为一幕天道意志般的法域,笼罩了整个长安城!
“喝!”千余儒臣蓦然一起大喝,声如惊雷。
他们一起肃然行礼,高呼道:“请陛下收回成命!名教道统,天下根本,万不可废!”
崇禛厉声道:“你们是在造反!尔等之生死,已非朕所能断!圣鬼陛下在此,尔等还不跪拜,不知死乎!”
白发苍苍的周体仁朗声道:
“陛下!圣鬼有功于天下,朝廷应该礼敬祭祀,可国朝自有法度,朝廷自有纲常,中庸之道凡事有度,过犹不及也!”
“陛下尊圣鬼为太微无极玄元大德道君,凌驾于天子,位同于天地,此举实在太过!”
“这不但陷圣鬼大人于不利,也陷大夏于不利啊。”
洛宁自顾自喝酒,头都没有抬。
崇禛霍然站起,指着北方,咬牙说道:
“诸将诸守降者如云,黄太极的三百万大军,如入无人之境,兵锋已到雍州!”
“最多数日,清军铁蹄就会踏破长安!”
“可是你们!你们!”
“你们为了一己之私,还在这里逼宫犯阙、聚众造反!”
“你们的圣贤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大夏危亡至此,但凡你们还有一丝忠孝廉耻,就该自裁宫门、谢罪天下!”
刘国观一脸悲愤的大声说道:
“陛下之言,臣等万不敢当!臣等一腔赤诚,奈何陛下弃臣等如敝履,臣等报国无门,齿冷心寒!夫复何言!”
曹教方道:“陛下视臣等为仇寇,实在令臣等痛心疾首!陛下一意孤行,何曾有下诏罪己之心?国家沦落至此,陛下独无过乎?”
崇禛懒得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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