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纷纷扬一场大雪,覆盖了阶前血,引起朝野震动的谋逆案终于尘埃落定。
陛下潜邸功臣、当朝丞相燕知微,废王楚明雍,叛党征西将军何良玉勾连,贪污索贿,私藏兵甲,密谋造反。
叛党共五百一十九人,今日午时被处斩。
新皇楚明瑱杀兄弟的刀,依旧那么利索。
除却那位有从龙之功,今日刚刚伏诛的燕丞相,没有人敢这样议论陛下,朱雀门外腾腾的热血还没有擦干呢。
逆贼授首的消息传进宫闱时,如乱石坠深水,漾起的一圈圈涟漪,惊了谁的梦境。
大雪过后,深寒沁透,滴水成冰。
极尽奢华的锦帐珠帘掩映下,燕知微惊梦起身,还穿着进宫时那件单薄的素色白衣。
落魄憔悴时,他的姿容仍旧清雅如天仙,不染纤尘。他阖起凤眸时,眼尾染泪痕,近乎妖美的泪痣好似要把人魂魄吸走。极尽欲色。
“做梦了?不在宅邸,也没有被下狱……奇怪……”燕知微支起身躯,抚上白皙脖颈,清润目光略显涣散。
不多时,他记忆慢慢回来,才想起昨夜进宫时匆促向陛下点的头,一时凝冻。
“昨夜,我答应了陛下什么?”
他披上备好的素锦雁纹大氅,忆起那走投无路时应下的条件,冷汗浸透脊背,骨子里都寒彻。
燕知微来不及细想,却听见宫殿外传来脚步声,很是杂乱。
很快,十几名宫人鱼贯入殿,举着托盘,放置奇珍异宝。
一眼看去,玉石金翠,珊瑚奇珍,云锦华帔,极尽奢华。这样流淌的泼天富贵,独属于皇家。
“陛下有旨,即日起,赐燕贵妃搬入承明殿居住。”
昨夜入宫时,燕知微还是朝堂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燕丞相,今日就被偷天换日,入了后宫,成了燕贵妃。
一纸诏书,足以左右笼中鸟的命运,裁断生死。
来宣旨的是昔年燕王府总管连英,现在的御前红人。
他用古怪的眼神看了一眼同为潜邸旧人的燕知微,提醒:“贵妃娘娘,这些都是陛下的赏赐,谢恩吧。”
“臣……”玉骨冰姿的白衣丞相失神片刻,才意识到以臣自称不妥。他不是丞相了。
“臣妾,谢主隆恩。”燕知微识时务地换了自称。
雪压梅枝,他俯身,谢了恩。
肩头的墨发从白衫上滑落,如同仓皇燕雀破碎一地的长羽。
昨夜进宫,在燕知微跪在陛下脚边,抬起那双走投无路的绝望眼睛,求君王高抬贵手时,就有了心理准备。
攀龙附凤者,最是心机深,他历来知情知趣。
从不被承认的世家庶子走到执掌相印,燕知微心高气傲,哪怕因为栽赃构陷从枝头坠下,跌入泥地,他也明白:现在唯一能够攥住的,唯有帝宠。
楚明瑱肯封他为妃,收入后宫,说明他还有机会换条路往上爬,就算被鄙夷,也总比弃尸于市来的强。
陛下的恩宠,能给他第二条命。
他只要好好把握机会,还能翻盘。
除却不知天高地厚的燕知微,在朝堂上混迹的功臣老将,勋贵大儒,谁敢说自己在陛下那里有第二条命?
连英颔首,让跟在身后的小太监将檀木妆奁箱撤下去,道:“燕贵妃明事理,依陛下的意思,这个就不必让贵妃看了。”
似乎是因为潜邸的交情,连英多提了一句,燕知微立即抓住了重点。
“箱中是何物?”
“贵妃娘娘要看?”连英转身,轻描淡写地笑着。
“不是什么奇珍异宝,是今日伏诛的罪臣燕知微头颅。娘娘感兴趣,那就掀开,给娘娘看看吧。”
妆奁掀开,血腥味登时飘散,与燕知微模样八成相似的头颅摆在正中,乱发披散,血污未干,死不瞑目。
燕知微面色雪白,仓皇倒退两步。
“收起来吧,别冲撞了娘娘。”
连英看见他茫然懵懂,像只不知方向的漂亮鸟雀,善意地提醒:“今夜陛下召娘娘侍寝,燕贵妃可要打起精神,精心装扮,多向陛下邀宠才是。”
“陛下今日处决了那么多叛臣,龙颜震怒,心情实在不快……您得知情知趣些,讨好着陛下。否则,这刚得的尊贵封号,可别还没焐热,就被推出午门了。”
连英显然不是乱说话,背后有陛下的意思。
燕知微静了片刻,道:“公公直说,陛下还有什么命令?”
连英巧妙地道:“咱家以为,这些赏赐都是依据陛下的喜好来的,娘娘挑选着装扮,或许会合陛下的意。”
说罢,他拍拍手,让宫人送上一个特别的盒子,怜悯地看向他。
“陛下说,这些黄金链是他特意打制的,款式刚好,适合锁住他的漂亮小鸟。贵妃娘娘,请吧。”
禁宫压抑的血腥味还未散去,宫人来去匆匆,无人敢多说一字。
昨夜,入宫又被扣留的罪臣燕知微不见了,一番偷梁换柱后,宫中莫名多了个“燕贵妃”。
贵妃仪仗行过宫道时,明里暗里无数双眼睛盯着他,终点是景明帝的紫宸殿。
那些打量的,鄙夷的,看好戏的眼神,如史书的刀刻斧凿,刺他的脊背,剜着他的脊梁骨。
谁都在前朝见过那张清高的脸,他还装什么?
楚明瑱要他,就砍了个死囚对付史书。余下的,豢养朝臣的兴致,他压根不兴得遮掩。
轿子停了,太监尖细的嗓音传来,“娘娘,紫宸殿到了,不要让陛下等久。”
朱墙青瓦,这是无处可逃的深宫。漂亮脆弱的小鸟插翅也难飞。
燕知微咬咬唇,他没有换送来的那些繁复华丽的锦衣华服,选了件最素淡的云锦鹤纹白衣,披着如云洁白的狐裘,入殿面见陛下。
这趟侍寝,攸关性命,他不得不来。
殿里放了炭盆,温暖如春。
燕知微走近,看见那里挂了一排鸟笼,名贵的鸟儿们叽叽喳喳,活泼可爱。唯有最前面悬挂的黄金鸟笼里,暂无住客。
他突然想起鸟笼的来历。
在楚明瑱还是燕王殿下时,业余爱好是养鸟,这个黄金鸟笼就是当初留下的。
自燕知微十六岁随他夜奔,到如今,已有七年。
那鸟笼,自然也就空了七年。
鸟笼上嵌着的琉璃花,还是燕知微为讨楚明瑱喜欢,从异域商人那里淘来,亲手精心雕刻,在殿下生辰时送的。
材料不贵,胜在漂亮新奇,是这价值连城的鸟笼上最便宜的装饰了。
那时的燕知微刚刚逃出京,初入燕王封地,还是燕王府帐下的幕僚,每天为辅佐大业忙前忙后。
当时有流言,说他明明是个不被承认的世家庶子,一个身份低微的年轻幕僚,却能待在殿下的书房,与殿下同吃同住。
一看,就是不太清白的样子。
在他刚来时,燕王殿下的属臣,都是用那种“主公一定是睡过他”的目光看着燕知微。
直到流言响到殿下耳畔。
楚明瑱听了,知晓其中弯弯绕,目光落在燕知微亲手雕刻的琉璃花上,摆在桌上当镇纸,正盈着一汪清晨的阳光。
他坐在书房太师椅上,眼睛漆黑深邃,将漂亮能干的美人抱在膝上,温柔问他,为何试探,具体是怎么想的。
燕知微眨眨眼睛,看着他,理直气壮:“臣不想做杂事,太简单了,又耗时间,想要点儿实权。”
他平时没少蹭着楚明瑱的名声,从他身上扒拉好处,还狐假虎威的,反正楚明瑱也没对他怎么样。
楚明瑱眼睛又是一深,他笑了:“燕知微,你可真是心比天高。”
不过无妨,他不会命薄如纸。
一切,有他楚明瑱兜着。
最终,他还是答应了。
燕知微自知身份低,每个机会都来之不易。
所以他聪明勤快又能卷,只要看得到出人头地的希望,他从来都是满腔热忱地投入,帮燕王殿下把封地打理的井井有条。
通过不懈努力,与燕知微有关的流言,终于从“殿下的娈/宠”变成了“燕王殿下的贤内助”,算是逆袭成功了。
后来见到琉璃花嵌在了空置的鸟笼上,燕知微从燕王那里得到太多富贵,早就不在意这朵为了邀宠而雕刻的小花。
他只是好奇地问道:“为什么不放一只殿下最喜欢的小鸟进去,这样漂亮的鸟笼,省的空置着。”
楚明瑱那时没有直接回答,摸摸他的墨发,温和道:“因为,本王最喜欢的小鸟心高气傲,爱攀高枝,要自由。”
燕知微一时晃了神。
直至今日,他或许才明白当时殿下融着浓稠黑水的真意。
燕知微陡然被一双熟悉的手臂从背后揽住,以不容置疑的力道,抱在了怀里。
“知微。”
低沉清冽的声线,不疾不徐,是楚明瑱。
听见他的声音,还未挣扎,燕知微的本能就快于思考,身躯就软绵绵地化在他怀里。
“陛下。”漂亮小燕懵了片刻,半天没有个反应。
比起在燕王潜邸时,他清减多了。
在朝堂上殚精竭虑,和老狐狸们勾心斗角,吃了太多苦,又不讨好,实在委屈。
楚明瑱没回答,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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