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暮春三月,莺飞草长之际,皇家都会按照惯例举行春猎。
今春,李二陛下因为挂心战事,便要皇室的小辈们前往禁苑(大兴苑),互相春菟比试,也算是全了这场农隙期间的畋猎活动。
唐人射猎成风,太子和诸王殿下皆是自小习武。
此番前往大兴苑,有南衙十六卫禁军戍卫,加之专口监猎的官员也会随同出行,因而李二陛下并未有太多担忧。要知道,他每逢春猎,可都是往白鹿原、富平、骊山之类的州县野猎。小子们只是在禁苑里头跑马,有何挂心?然而,李二陛下大大低估了人心。
东宫丽正殿内,太子殿下伤情严重,正由一众太医紧急做处理。贴身伺候的小黄门急得满头大汗,奉了药酒,又捧咬棉,然而后者却并未被李承乾接过去。
十八岁的少年人还无法消化方才太医令之言,煞白着脸,只将自己的发辫咬在口中,示意医官开始上药绑夹板。
这是常人难以忍耐的疼痛。
李承乾却紧咬牙关,强迫自己只从唇齿间溢出极其细微的闷哼。
他不敢想,这条腿若真的残了,瘸了,废了,东宫之内、乃至这大唐境内,还能有他一席之地吗?权位之争,即便是亲兄弟间,他也不敢多报幻想。
不知过了多久,李承乾才被宫人扶着重新躺下,脱力昏睡过去。周上眼之前,他依稀看到兕子抹着眼泪跑进来,险些被桌脚绊倒,阿娘也满面忧色地追在后头。
那……阿耶呢?也会如此担心他吗?
李二陛下自然是挂心这个嫡长子的。
只是,此刻他身在东宫前院的崇教殿内,只能抑制怒火,沉声命张阿难将今日的监猎官员提进来。
监猎盲战战兢兢,跪地即首:“陛下,射猎标准向分有等级,臣不敢擅断呐。今日皇子们按照政猎法令,分旗各自猎取猎物,多者得胜。大子殿下时兴起进入山林深处,约莫过了两刻钟才有人传信,说是野猪出没,惊了殿下的马……"
李世民听到这么个荒唐理由,怒极反笑:“南衙禁军和东宫十率都干什么吃的?”
“禁军被众位殿下留守,戍卫外围。至于东宫军府……恕微臣直言,实在是没有多少人马啊。”监猎官壮着胆子说完,将头深深伏在地上。
李世民默了一瞬,终于冷静下来想起这茬。
这些年,他一直在着手对南衙禁军进行改制,将十六卫分为左右屯营,预备不断从中提纯出一个独立分支,使其脱离南衙,越过兵部等中央部门,只作为帝王私人关系的武装力量。在这个提炼“北衙禁军”的过程中,李二陛下考虑到“父子相残,兄弟阅墙”的惨痛教训,便顺手将东宫军府也削弱了一轮。
如今的东宫十率有如病猫,只怕,是连花架子都撑不起来。
李世民一念至此,忽然生出几分愧疚,与更多压不住的怒火。他从来没有起过易储之心,但似乎在无意之间被人钻了漏子,借此趁机伤害了他的儿子。
他不允许,再有人伤害和离间他的两个儿子。“朕且问你,太子出事之时,青雀何在?”
听到帝王的问话,监猎官终于深吸一口气,像个迎风飘摆的墙头草一般落定了方向。
陛下,三殿下此番与太子殿下相距甚远,并无异常。不过,微臣在大兴苑内,曾恰巧撞见过京兆韦氏逍遥公房的人。原以为那人是跟随三殿下出行,如今想来,有诸多可疑之处。”
京兆韦氏乃关西六姓之一。
其中,逍遥公一房如今在朝为官者,要数黄门侍郎韦挺最为风光。巧的是,这人与杜楚客的履历有些相仿,也兼任了李泰王府府事。
李世民垂眸片刻,心中做出决断。
他屏退监猎官,召来大医令仔细问过李承乾的伤情,直到确认这条左腿再难如常行走,才扶着额角,疲惫示意张阿难:“去将青雀给朕寻来,别叫观音婢知晓。”
张阿难低低应一声,退了出去。
午后的阳光西移,暖融融照射在窗棂前,给深褐色的樟木镶上一道金边。
兕子在李承乾床边守了许久,这般欢脱的小萝莉,今日瞧见她阿兄的腿,也忍不住一直掉金豆豆。长孙皇后看得眼中发涩,连忙偏过头,用帕子沾了沾。
兕子是个情绪感知很强的孩子,察觉到长孙皇后伤心了,连忙胡乱擦擦小脸,吸溜着鼻涕揽住人脖子:“阿娘,你别伤心,太医令都是胡说的,阿兄的腿一定能治好,兕子保证!”
长孙皇后虽然知晓女儿上通神灵之事,却因父女俩的隐瞒,未曾看出这背后延寿续命的端倪。
她只当兕子是在说安慰话,便强忍着心中的酸涩怜惜,搂了搂怀中人:“阿娘相信,阿娘自是信你的。”
身为母亲,她比谁都更希望这话是真。
母女俩这般加油打气又坐了一会儿,等到上灯时分,李承乾朦胧中醒来一次,要了些水,又被兕子苦口婆心说服,用了一小碗茄汁酸汤汤饼。
李承乾在等。
但他始终没等到阿耶来探望。
长孙皇后看着长子眼中的光亮逐渐黯淡,正欲开口解释,却见李承乾翻了个身,背对她们躺下:“阿娘,时候晚了,还请带兕子回
宫,早些歇息去吧。”左右,他已是半残之躯,将要被阿耶抛下了。
……
“太子坠马落下足疾”一事,不出两日便传遍朝野,震惊一干重臣。没几日,更令朝臣们震惊的事发生了。
李二陛下竟然在太极殿大朝会上寻了个由头,徙封越王李泰为魏王,遥领相州都督,督相、卫、黎、魏、洺、邢、贝七州军事①,仍旧并“不之官”。
所谓不之官,就是不必封地上任,留驻京畿的意思。
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陛下大如此明显地偏宠李泰这个嫡次子,叫魏征、褚遂良和长孙无忌等人惊出一身冷汗。
李二陛下看着两仪殿上吵成一团,冷眼旁观了许久,忽然开口:“青雀在魏王府内,朕与皇后时刻担忧少子无知,恐其为人左右。不若,就叫他搬来武德殿久居,诸爱卿以为如何?”
武德殿地处东宫之西。昔年,李元吉便是住在武德殿,与李建成互通有无的。
长孙无忌拢眉侧目,与房玄龄交换个眼神。他们都有些明白过来,陛下这是在给人搭台唱戏呢。
果不其然,朝堂上这回吵得更欢了。
以杜楚客、韦挺为首的魏王党高呼“陛下为父仁心,此乃家事,有何不可”,而魏征、褚遂良这些坚定拥护嫡长子继承制的臣子,则嚷着“陛下爱子,更应避开此等嫌疑之地,不使魏王落入流言盐语,
亦不伤太子之心呐”②。
况且,太子殿下八成要落下足疾,此时放任魏王久居武德殿,他心中真能一直宁息,不起异心吗?
两党之间互掐起来,有来有往,简直比坊市里头抢新鲜菜叶的婶娘们还带劲儿。
李二陛下就这般看着,直到散朝,也没表露自己真正的态度。
巳时五刻,已到了用大食的时辰。
朝臣们按序在太极殿廊下进食,而李泰则被张阿难引进朱明门,进了两仪殿内,与李世民一道用膳。
今日满桌大食丰盛,却没有一道是李泰喜欢用的。
李世民将儿子的表情看在眼中,却不像往常那样,宠溺地要张阿难再添几道菜来。他自顾自进食,片刻后开口:“你若不饿,就跟朕说说今日大朝会的感想。”
李泰闻言,耷拉着眉眼:“阿耶还是不信我?我真不知韦挺擅作主张,也从未想过要以害长兄的方式,证明自己比他强。”
什么魏王,什么久居武德殿,他根本一点也不稀罕。
李世民抬眸打量了青雀片刻,头一次觉着这孩子只是表面聪慧,实则缺了些政治敏锐性,什么都看不分明。
大唐建朝以来,立储表面上虽遵循着嫡长子继承制,但因为鲜卑化的缘故,他们的血统里不可避免的带有尚武好勇、以能力定高低的色彩。
皇族觊觎皇位的情况无法遏制,就会在一定程度上,让嫡长子继承制流于形式。③
从前,李二陛下兄弟之间不和,就没能引起太上皇的重视,这才走到了血溅玄武门的地步;
而今,先辈没有的手段,若他李世民再不重视弥补,岂不是要叫孩子们也走上同样的路?
原来溺爱青雀,只会害了他们兄弟二人呐。
李世民长叹一声,将李泰唤到跟前来:“你与承乾是一母同胞的兄弟,无论外人说些什么,阿耶都希望你能亲自去探望他,将事情说个明白。”
"至于韦挺……朕自有决断,此事你不必再过问。"
……
李泰本质上是个不错的孩子。
他心中很清楚:李承乾若落下足疾,虽非他所为,却也脱不开干系。胖少年就这样带着些许愧意和忐忑,寻到东宫探望。
然后,吃了个闭门羹。
守门的小宫娥颤着嗓子禀告:“三、三殿下.……近日阴湿天多,太子殿下腿上不适,夜里常常难以安睡,这会子才服药躺下了,特意吩咐谁也不见……”李泰挺了挺肚子,难得没有因此生气,只道一声“我改日再来”,便顺着广运门直出东城去。小宫娥探头瞧了半晌,这才阖上东宫宫门,小步疾跑回去呈禀。
丽正殿内弥漫着一股难言的苦药味儿。
李承乾躺在床榻间,面色惨白道:“你是说,青雀没有回武德殿,而是出宫回王府去了?”
小宫娥点头应是。
李承乾想不明白阿耶和青雀的心思,头痛欲裂,索性挥手叫人退出去。
约莫一刻钟后,宫人又来报:"殿下,晋阳公主过来了,说是来给您送些吃食。"
李承乾下意识瞧了一眼自己的左腿,苦笑道:“这种时候,兕子倒还是惦记着与我这个兄长分享吃食,没白疼她 场。东西收下,至于人…就别进来了,免得殿内药气熏着她——”
话音未落,兕子就双手提着食盒,从门缝之间挤了进来。她两条小短腿抡得欢实,嘴上还要告状:“阿兄阿兄,子安不让我来看你,子安坏!”
追着兕子进来的小内侍连忙摆手,求助地望向他家太子殿下。李承乾只好道:“你们退下吧。小机灵鬼,快给阿兄瞧瞧,都带了什么好东西?”
兕子的注意力很容易就被转移了,当即开心地跟李承乾分享起来:“阿兄快瞧,这是南瓜燕麦饼干,里头搁
了好多榛果碎,香香酥酥的,可好吃啦。”
“这是胡萝卜胡瓜肉丸,炸得可脆,里头的肉劲道弹牙呢。”
“还有还有,这个是茄汁豆腐,那是南瓜烤蛋奶,我听子安说阿兄疼得睡不着觉吃不好饭,才请尚食局弄了这些开胃的小食,南瓜健脾养胃,阿兄可要快快好起来呀。”李承乾听着兕子小嘴叭叭叭,心头堵着的大石块忽然之间就裂出许多缝隙,有了喘息片刻的工夫。
算起来,他已经有数日不曾好好进食了。
打起精神的太子殿下将妹妹这一片关怀全都塞入口中,仔细 嚼吞咽下肚后,忍不住问道:“兕子,若阿兄往后不能再做太子,你还愿意这么喜欢阿兄吗?”兕子歪了歪脑袋,耳边两个丫髻也跟着灵活抖动。
“阿兄不做太子,是不是就有大把的空闲时间陪着兕子啦?那……等阿兄伤养好了,就跟我一道去南山种田吧!”
……
兕子这话并非随便说说,哄李承乾开心的。
这趟来东宫之前,她就跟系统交涉过了。遗憾的是,胡萝卜收获后赚得的二百点生命值,并不足以治好阿兄的足疾。兕子还气呼呼抱怨:“上回只要一百分,明明就治好了李靖呀。你是不是想奇虎我阿兄!”
【】
【李靖年事已高,其足疾严重性也比储君李承乾要轻,因而,系统综合评估治愈只需一百点生命值。】
兕子一想也对,老李都六十六岁了,阿兄才十八的小郎君呢,那的确要值钱一些。
小萝莉往长廊底下一坐,开始掰着指头算起来:“二百点生命值都不够阿兄一个人用,更别提阿娘和翁翁了。还得看今年夏秋时候,懒做树的果子收成如何,要是榨出懒懒油就能有一千点啦。”
不过,这样也不足以叫小兕子放下心来。
毕竟,李承乾的足疾要完全治愈,需要整整一千五百点生命值。即便有橄榄树的额外积分也不够,更何况,兕子要兼顾长孙皇后和太上皇,并不敢一股脑儿都给阿兄用。
还是得开源才行。
小萝莉正想着,脑中传来系统提示:
【叮。】
【种植任务4:请宿主兑换玉米幼苗,完成种植和收获。】
【因玉米属于粗粮,具有主食特性,平行时空中要在明朝嘉靖年前后才传入这片大陆,十分珍贵,本次兑换玉米苗所需的朝臣好感值为两千点。】
【宿主当前朝臣好感值:1853点。请再接再厉。】
兕子听到这话,小脸一下子就垮了。
上回她又是种南瓜胡萝卜,又是弄辣椒面油茶面的,前前后后忙活那么久,才攒了这一千八百多的好感值。没成想,这些还不够换个玉米苗呢!
小萝莉在春光底下耍了一会儿赖,又躺平摆烂一刻钟,忽然有了主意弹坐起来,蹬上鞋就往外头跑。
松萝吓了一跳,丢下手中剥了一半的柑橘追上去:“公主这是去哪儿?”
兕子回眸,笑嘻嘻答:“去找老魏薅羊毛!”
……
魏征才给学龄的皇子们授完课,此刻正坐在值房内,与孔颖达两人商议编修书籍《孝经疏义》的事。
按照老魏的想法,应当建议陛下由太子殿下总揽修书之事,孔颖达、颜师古从旁坐镇,或可解除此番坠马带来的冲击。
这会儿,小老头就使劲浑身解数,正耐心劝着孔颖达出马。
孔颖达于贞观六年已被任命为太子右庶子,还协同魏征修撰过《陷史》,是出了名的太子严师。有时候,孔颖达脾气上来,谏诤储君行止不合规矩之处,魏征都听得瞠目结舌。实在是这老小子一点儿没给太子留面子。
虽然,魏征也就半斤八两吧。
孔颖达沉思片刻,还有些顾虑,抬眸就瞧见兕子半个身子趴在窗边,笑眯眯跟他们打招呼:“中午好呀,老魏老孔,吃过饭了吗?”
古板老学究孔颖达闻言,嘴角抽了抽。
倒是魏征已然适应了这种称呼,起身回话:“已经丑时三刻,臣等早就用过大食了。公主来这里有事?”
“也没什么事,就是来看看你们。然后,有一个小小的请求。”兕子用大拇指和食指比划一番,被魏征从窗框上拎着后领子薅下来。
魏征:“公主但说无妨。”
兕子露出一副“那我可就不客气了”的表情:“老魏,你们能不能再多喜欢兕子一点,一点点就好啦!。”
魏征:“……”
孔颖达:“……”
在晋阳公主身上,没有最离谱,只有更离谱。
孔颖达就没见过这么直白来讨喜欢的小孩儿,老古板的脸上露出一丝错愕,有些为难地看向魏征。魏征……魏征他也不会应付这种情况啊!
小兕子乘胜追击,双手合十摇了摇,拜托道:“兕子超喜欢你们的,想要老魏和老孔也喜欢兕子!”
萌嘟 的小萝莉今日穿着一身浅黄的半臂,底下是橙绿间色的八破裙,在靓丽春光中简直像是个花间小精灵,魏征和孔颖达的心一下子就被萌化了。
要知道,就是他们的亲孙女,都不曾说过这样讨阿翁欢心的话!
【叮,检测到好感值变化。】【魏征
对您的好感值增加10点。】【孔颖达对您的好感值增加10点。】
【宿主当前朝臣好感值:1873点,请再接再厉。】
嘴甜会卖萌,果然是一门能混饭吃的手艺!兕子决定趁热打铁,再去找认识的朝臣们薅羊一圈,指不定就凑够两千好感值了。
于是,魏征和孔颖达还没来得及吱声,就看到晋阳公主欢天喜地又蹦哒着跑出去了。
离开前,公主还不忘折回头对他们招招手:“老魏,老孔,要好好的,下次再找你们玩。”
……
没几日,这件事就传到了李二陛下的耳朵里。
张阿难忍不住笑意,只好将头埋得极低,禀报道:“晋阳公主先找上了魏侍中与孔可业,而后又按序寻了房相公、长孙相公、褚侍郎、虞老县公(虞世南)等。咱们公主一向嘴甜,逗得诸位大人心花怒
放,无不欢喜呢。"
李世民近日正暗中派人去查韦氏,等待时机处置争储之事,这一堆乌烟瘴气的事情搞得人心烦得很。谁知道,乍一听到兕子的消息,竟是他的贴心棉袄跑路了,去逗别的小老头儿开心了。
李二陛下很不满,冷哼一声道:“他们一个个在朝堂上数落朕倒是牛劲十足的!”
“兕子也是,朕心中郁闷,也不知来宽慰宽慰做阿耶的,跑去跟他们亲近……”
这股醋劲儿还没发泄完,兕子就从外头推门进来了。
小萝莉今儿个也奔波了大半日,累得精疲力尽,一进门就熟稀地爬上食床,四仰八又倒下后,才幽幽道:“耶耶不是有青雀嘛,连阿兄生病都不怎么探望关心,哪里需要兕子亲近。”
李世民气笑了:“谁说朕没有去看承乾,朕跑了几趟,都被他闹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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