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夏是个机灵的。
她一听便知赵留行此话何意,赶忙道出了洛阳城东仁和坊的韵景衣铺。那家在洛阳有名的很,长夏虽没去过,但在护军府时总听那的人说。
赵留行得到答案,转头叫了柳善因,“走了小柳。”
柳善因啊了一声,还傻傻的不知赵留行此番何意。
长夏很快搭了腔,“三郎君体贴。夫人今日就跟着郎君一块到城里逛逛,多选几身漂亮衣裳,家中的事无需二位挂心。二位出门需要备车吗?需要的话,我现在就去赁辆马车来。”
长夏挪挪步子,预备着主家开口,自己好抬腿就往门外冲。
谁成想,赵留行说:“不必。”
柳善因也跟着附和。
惹得长夏几度欲言又止,最后只得作罢。
这边说好,柳善因追着赵留行懵头懵脑地往外去,只是还没出一道门,赵留行就给调了回来。长夏在旁刚想和乳娘嘀咕些什么,就用余光瞥见主家返回,急忙收了那即将说出口的话。
她微笑着去问:“三郎君怎么回来了?”
赵留行没搭理长夏,而是朝着乳娘生硬道:“忘带他了。”
瞧着昨晚上柳善因的话,他是听进去了。
叫姑侄两个分开,小家伙大抵是能哭闹到他们回来,到时候还不哭出毛病?倒不如带着去。
“哦哦,好。小郎君乖,跟着爹娘上街去喽!”乳娘站起身,把孩子交给了赵留行。
赵留行还像第一日那样,端着孩子转身就走,独留下乳娘和长夏二人立在院中面面相觑……
“主家平日就是这么抱孩子的?”
“他俩到底知不知道城东有多远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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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东有多远?远到坐马车还需两刻多钟才能抵。
可赵留行和柳善因是谁?
一个常年行军百里毫不费力的将军,一个从兰花村徒步入京意志坚定的孤女。这二人走起路来,别说是城东,就是从这儿走到长安也行。
但瞧一路爹端着娃,娘追着爹,一家三口吭哧吭哧半句废话没有径直往城东去。
只是到了那足足有三层楼高的成衣铺前,柳善因却死死扯住了赵留行的衣衫。
赵留行回过头,一双明亮的眼眸正将他相望。
他听身后人说:“赵赵将军…别为了我这么破费,我到估衣行寻上几身衣裳就行。”
赵留行哪管那些,他如何也不会叫柳善因穿那些有钱人家不要的旧衣裳。
若不然他今朝还出来作甚?
爹娘两个僵持在门外,一路上没吭半声的小家伙,忽在赵留行开口前哼唧起来。
柳善因再顾不上阻拦赵留行,抬手去接了他怀里的娃。
哪知,两人堪堪交换手,赵留行竟趁势头也不回的朝铺内走去。柳善因抱着小侄子瞠目往里望,心道这人怎么就进去了!?
赵留行却已是在众人的注视下,同她招手说:“小柳,愣着作甚。过来——”未曾给她留半分反悔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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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善因长这么大,还是头一遭进到这么富贵的店铺。
她压根不敢抬头张望,因为里头的人个个梳着时兴的头发,穿着好看的衣裳。
柳善因觉得同他们格格不入,距离也就越拉越开。
就好似兰花村与洛阳的距离一样……
小家伙来到这新鲜地方,勾着脑袋看来看去,最后还是将眼睛盯到了赵留行身上。
赵留行没察觉,他只顾着看抱他的人了。
柳善因站在门内靠右一些的位置,被络绎不绝的客潮遮挡,叫那眉高眼低的男伙计瞧见,张口就是一句势利的:“诶诶诶,你个丫头别挡在那,没瞧见这么多贵客往来吗?没个眼色,谁家的这是!”
伙计说罢抬眼在屋里扫视个遍,那身着五品常服的官人瞬间吸引了他的注意。
伙计赶忙殷勤上了前。
柳善因这边被人言语,打算灰溜溜地走开,却被个笑容灿烂如花的小女郎拦下。
她亦是这铺子的伙计,但说出的话却极其温柔妥帖,“您是来看衣裳的吗?店里出了好些新样子,要不要我给您拿来瞧瞧?”
小女郎微微笑,既然开门做生意,便是不论亲疏贵贱,皆是来客。
柳善因抬起头,好似被春光晃了眼。
彼之,势利的伙计站在赵留行身旁依旧滔滔不绝,并未察觉有什么异样。
他逢迎:“我打远一瞧官人就是风姿卓越,与众不同。不知您今日来这儿是想给您自己挑选衣裳,还是要给夫人挑选?”
赵留行有眼有心,他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不慌不忙地应道:“给夫人。”
伙计听眼前的贵人这么说,私以为今日是撞了运,忙奉承起:“哎呀,官人真是数一数二的好郎君,不知尊夫人在哪?您且把尊夫人一块叫来,小的今日定让二位满意而归。”
说话间,伙计举目将那些个锦衣华钗的妇人瞧了个遍,也没分辨出是哪个来。可他想了千遍万遍都没想到,身边人居然在他话音落后举目看向了门的那边……
“你不是问那边那个没眼色是谁家的——我家的。”
赵留行的声音重重砸在地上,惊得伙计一身冷汗。他哪能想到,他俩会是一家人!
赵留行先是骂了声:“狗眼看人的东西。”转而在瞥了眼身边人后,又厉声道,“最后给你个机会,去给她鞠躬道歉,不若我就找你家掌柜好好聊聊。”
赵留行跟柳善因不一样,她凡事都能忍让三分,推己及人。
可他却是有仇必报,有恩必还。
伙计在铺子日日曲意逢迎,拜高踩低的惹人厌。今朝碰上赵留行翻了船,也不算无辜。
一个道歉而已,倒是轻饶了他。
伙计看了赵留行一眼,大抵是知晓没有丝毫转圜,便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柳善因瞧见来人,有些茫然不知措。
她怕眼前人再次恶语相向,紧紧抱着小侄子提防不语。若是…若是他再敢欺负自己,她必是不会放过他……怎料,伙计直接冲她鞠了一躬,“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若有哪里对不住的,还请夫人宽恕。”
伙计没按想象的来,弄得柳善因措手不及,小女郎更是在旁目瞪口呆。等他抬头对上二人怪异目光,瞬间羞愤起身往库房躲去。
此间事了。
赵留行偏装作若无其事地行来,等对面的柳善因起了疑,“赵赵将军,那个人……”
他还假意说:“哪个?没看见。”
“好吧,没什么…”也就柳善因傻傻信了他,瞧她默默将手和疑惑一并收了下。
赵留行没再多言,随之看向那端的小女郎阔气道:“去把店里适合夫人的都拿来吧,叫夫人好好挑挑。”
小女郎回过神,丝毫不敢怠慢忙说:“诶,诶好嘞。二位稍等,我这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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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娘在更衣前与爹谨慎做了交接。
“赵赵将军,你一个人真的可以吗……”柳善因忧心忡忡。
赵留行自以为连仗都能打赢,还能摆不平个半岁大的娃娃?不就是带孩子,岂能难得倒他?
笑话!
他便自信应道:“安心换你的,莫要操心。”
“那我麻利些,赵赵将军你坚持坚持,我很快就好。”柳善因心下惶恐,匆忙转身离去。
殊不知,是赵留行低估了娃娃,还是高估了自己。
小家伙睁眼一看小姑不在身边,顿时从哼唧,变为嚎啕。本还端着孩子悠悠转转的赵留行,此刻呆滞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弹。
周遭人的目光,也因此向他投递。
孩子哭是为着什么?是屙了?是饿了?还是难受了?赵留行思来想去,难解其意。这大抵是他此生遇到过最窘迫,最棘手的境地。
赵留行脑海中忽而闪过那些妇人安抚稚子的办法,急忙有样学样地摇晃起小家伙来。
可兴许是他的力气太大,又或是方法不对,非但没能止住小家伙的啼哭声,反倒让他哭的更猛烈了些。
将军常胜了那么多年,头一遭有了挫败的感觉。
他的自信,也随之瓦解。
赵留行下意识举目往柳善因换衣的隔间望,想要瞧瞧柳善因何时能好。以解救他这倒霉的“孩子爹”。
不料,却被旁边热心的妇人误会,开口便道了句让他下不来台的话,“啊呀呀,看把娃娃闹的。我们乖乖是不是看不见阿娘着急了?好喽不哭不哭。我说孩子爹,娃娃这么哭也不是办法,你不成就抱着娃娃进去找他娘去——都是夫妻,哪妨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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