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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楝花开了

小说:

昭昭槿花映玉台

作者:

蜀南乔

分类:

古典言情

清明节才过去六日,楚玉香坊后院的苦楝树就已开花,淡紫的细小花朵时被春风拂落枝头,“扑簌簌”往下落个不停。

楚昭宁坐在花树下的石几旁,连番被紫色小花砸中鼻头,顾不得揉上一揉,频频按动手中的铡药刀,将簸箕里的麝香木铡得药末飞溅。

不远处,五个杂使婆子在院墙边围坐成一圈,手上择选着郁金、龙脑、苏合香等珍贵香材,还远远觑着忙活的楚昭宁,低声说着小话。

“昨天夜里才将香材带回,今日一早就逼着我们忙活,大姑娘真当自己是一家之主了。”

“二姑娘进宫的事黄了,夫人还被使君夫人当众下脸,楚家的名声算是毁了,偏大姑娘没事人似的,也不怕嫁不出去?”

“她嫁人?宋青阳模样俊秀,还是她外公养大的,当年夫人问他,可愿入赘楚家给大姑娘做婿,他张口就应了,大姑娘却当场拒绝,不知何样的人才合她心意。”

“如今人家宋青阳,被恩人保举去太医署成了医学生,往后那是要做医官的,只怕大姑娘背地里肠子里悔青了。”

“跟她那上吊的娘一样,仗着有几分姿色,想攀高枝呢!当年她娘大着肚子来府上闹事,我可是见过的,大姑娘脸盘子跟她娘一模一样。”

婆子们东拉西扯,将闲话扯到二十年前,楚家主君楚长禄,勾搭灌县一家小医馆郎中女儿的旧事。

小娘子懵懵懂懂被楚长禄骗了身子,怀了大姑娘,没等来楚长禄提亲送聘,又被郎中骂得欲死,私下跑来益州求娶。

楚长禄已有悍妻穆云香,何敢娶那小娘子,就租了处破宅子将她藏了。

小娘子探听到实情,大着肚子来楚家闹了几回,说不做正妻给楚长禄做妾也行。

夫人性子泼悍,哪里容得下她?

小娘子绝望死心后,在破院呆到独自生下大姑娘,一满月就将襁褓里大姑娘放到楚家门阶上,在门前的梨花树上搭了根帔帛,蹬腿撒手……

落花如织,花树下铡药的楚昭宁穿着一身半旧的淡黄半臂,翠绿襦裙,一枝合香木发簪将油亮亮的青丝挽成个灵蛇髻,鹅蛋脸红润白皙,水杏眼,远山眉。

确如几个杂使婆子所言,她姿色是一等一的好,跟她死了的娘一模一样。

就是她那铡木砍石、筛药漏粉的架势……委实毛躁!

楚昭宁“通”一声将铡药刀重重合上,端起簸箕面朝婆妇们“嘭嘭嘭”地一阵颠,颠起大团散尘药粉,尘粉顺着风口飘向婆子们。

“咳咳咳咳……”

一片呛咳声里,楚昭宁嘴角愉悦两弯,端着簸箕又坐下忙活。

有个婆子掩鼻咳了一通,竟替楚昭宁说话:“咳咳,大姑娘能看诊拿脉,为客人定制专香,上手粗活也不含糊,在香坊里里外外撑着,夫人哪舍早早放她嫁人?”

夫人院里的张阿嬷拿帕子捂着鼻子走过来,越过几个杂使婆子,径直朝楚昭宁走去。

“大姑娘,原是在前院忙活呢!”

楚昭宁放下簸箕,在裙裾上擦着手,仰起沾满香尘药粉的脸,笑容憨厚:“张阿嬷,何事?”

张阿嬷掏出个锦绣荷包塞到她手里,掩着鼻子道:“夫人说,二姑娘想吃糖梨糕了,将手里的活儿放放,你跑一趟去吧。”

楚昭宁看着手里的荷包,为难搔头:“我这一身粉尘一身灰的,哪里方便出门?”

张阿嬷脸色微微一愠:“二姑娘前日在刺史府上受了气,这两日哭得粒米未进,你这个做姐姐的不去夫人那里安慰安慰,跑个腿也不愿意,想饿死二姑娘不成?”

楚昭宁赶忙将荷包揣入怀里站起身,讪讪一笑:“成,我这就去。”

应毕,她连连扑打身子,拍得烟尘四起,张阿嬷捂着鼻子跑开。

双手解着缠在肩背上的攀膊带子,她路过那几个杂使婆子,婆子们眼神几闪,闲话变成了前日夜里官兵剿匪的凶事。

“上百官兵冲进福来客栈拿人,那乌蒙匪首也是厉害,愣是一人逃了出去。”

“可不!匪首跳楼后被官兵放箭射中了腿,就这样,还去将给他诊病的郎中杀了,好生歹毒……”

小话声入耳,楚昭宁倒是知道这些乌蒙马匪的。

益州城内正四悬通缉乌蒙马匪的榜状。好像又是那个乌蒙匪首,上月带人劫了一批从益州运往京城的蜀锦。

这些年,乌蒙马匪在益州境内流窜自如,何止劫贡锦,向西蕃押送粮草军饷的队伍也敢明火执仗地抢。货物得手,马匪就潜回乌蒙隐匿起来,益州刺史愣是五年没抓到他们。

半炷香的时辰后,楚昭宁将驾着的牛车停在东来客栈。

东来客栈经营食宿,还开着外卖糕饼的档口,酸枣糕和糖梨糕最为有名。

她跳下牛车径直朝档口走去,档口左右蹲了好几伙流民,眼巴巴望着她。此地位于锦江之畔,四周皆是豪商富贾之家,常设粥棚振饥,这里聚着的流民最多。

景国与西蕃一战五年。五年间,关中大旱又接洪水、蝗灾,官府逼税之下,好些关中百姓弃地来蜀逃荒避税。这些流民,正是关中百姓。

她将怀里的荷包掏出来,数了数里面的钱枚,二十文只够买两份点心。

叹了口气,她抵近档口向伙计要了一份糖梨糕和酸枣糕,接过油纸包才一转身,左右两边的流民一拥而上,哄抢她手中的点心。

手抱的点心被扑落,散了一地,流民像水中聚食的鱼儿,在她身前挤成一团,连捡带吞。

她从容退了几步,淡定看了眼抢食的流民,又看了眼手里幸存的一块糖梨糕,将目光落向流民身后的暗巷口。

那里偎墙坐着个孤零零的流民,他肩宽背阔,破烂的袍子敞胸散怀,黑黢黢的喉结显眼地频频滚动,却未上来抢食。

“清高什么?活下来才有本钱清高。”她嘀咕,走近流民蹲下,将糖梨糖递到他眼前。

“就你不抢,你不饿?这是糖梨糕,就这一块,不够你吃,我也没钱再买!”

流民披头散发,散乱的污发虽遮住了他的眉眼,高挺的鼻子却从污发内高高耸出,还露着一张弓臂般线条的方唇,唇上支翘着好些干皮。

随她絮叨,流民隐在乱发下的眼眸定定看着她,并未伸手接去她的施舍。

见他呆怔不动,她涩声:“莫不……是个傻子?”

话头才落,他一把抢过她手里的糖梨糕,艰难爬起身,一瘸一拐飞快往暗巷深处挪。

她被吓了一跳,才站起身,就见过来一队巡街使停在暗巷口,冲流民们扬刀啰唣。

“伐蕃已毕,我国大胜,圣人大赦天下:概不追讨往年欠租,荒弃田地归还原主。着令关陇各地流民即刻返乡,当地府衙提供粮种,补追春耕春种。”

“七日内,所有流民务必到府衙登籍录名,持州府发放的过所文书回乡。哪个胆敢隐匿不归,仔细你们的小命!”

她听得心头畅快,也替流民们开心。

两手空空赶着牛马回楚玉香坊,临入香坊长街的巷口,她远远眺见香坊门口停着一辆华贵马车。一伙衣着华贵的婆妇在马车四周候着,像是就要启驾。

楚玉香坊这些年名声在外,常有贵家富户里的夫人、贵女携仆来香坊选香定香,这伙人也当是香坊的贵客。

巷子狭长,为免牛马两车迎头堵上,她勒停牛车,静等那这辆马车出去,顺便在心里胡诌回话的腹稿,免得被主母责骂。

不多时,楚家主母穆云香携嫡女楚昭玉,亲送一位珠翠满头的丰腴贵妇出门。

临了马车前面,穆云香和楚昭玉一左一右搀扶那位贵妇上车,母女二人爽朗的笑声整条街都能听见。

使君夫人上车坐下,笑向穆玉香道:“那就有劳楚夫人将你家昭宁说通气。明日,我就将朱寺卿的婚书和聘礼带过来。”

楚昭玉虽还红着眼圈,未待穆云香开口,便俏笑着脆生生接话:“朱寺卿乃高门贵邸,是我们楚家高攀了!我那姐温婉柔顺,定是愿意的,使君夫人放心。”

将楚昭玉一望,又笑意深深轻一颔首。

“使君夫人走好!”楚家母女俩齐声恭送。

帘纱一垂,使君夫人将嘴角鄙夷两撇,冲空里嘘啐了一口,就知这母女俩不是省油的灯,她才敢接朱寺卿求纳之托……

一月前,宗正寺卿朱继礼,承择选使一职,奉命入蜀为晋王择妃,一来益州就借住刺史府。整月盛邀益州各郡名门贵女,参加刺史府连番举办的茶会、品香会。

楚家为商户,且那嫡女楚昭玉年满十八,本不合择选条例,却架不住穆云香与锦院使暗通款曲多年。

锦院使向她夫君、刺史罗贞祥提了一嘴,得到使君首肯,穆云香才得以带着独女,险险赶上最后一场会事,欲博择选使青眼,却扑了个空。

择选使朱继礼嗜香如痴,闻听九陇县一年一度的香市开市,将择美一事扔给她代办,他却跑去九陇县选购四海奇珍。

她和锦院使夫人是多年好友,听其私下诉过苦,她便当着官家贵女的面,将穆云香和锦院使的私情揭到明面上。还讽刺楚家二姑娘,私下吊着好些官家公子,不必进宫受苦——拒绝将楚昭玉纳入名单。

她是替好友出气,也是替自己撒气……纠缠楚昭玉的官家公子里,就有她的爱子。

孰料朱继礼从九陇一回益州,就将她软磨硬泡,托她来楚家求纳庶长女为妾。

江南朱家一门三贵,朱继礼除却是宗正寺寺卿,还是当朝贵妃朱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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