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知棠回云川一路无声的焦虑,是因为她跟何松砚妈妈相处得不算很好。
她和何松砚在一起这么多年,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当然也见过家长,在一起吃过几次饭。
明面上当然不好说得那么直接。但她能察觉到,何松砚父母喜欢的儿媳要更温婉,知书达理些。
他妈妈尤其挑剔这点。所以情况允许的话,她去病房探视还是得拉上何松砚。否则就算她是个外向的人,见了面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何松砚收到她的航班消息,上午就在两人的家里等她。他今天轮休,在两人都爱吃的餐厅订了座位,也准备好好出去吃个饭,聊一聊。
今年是比较关键的一年,无论是对工作发展还是家庭而言,都重要到可以称为人生节点,他压力也很大。
不过好在大部分事情都已经安排得差不多了,他现在更多的,是对迈入人生新阶段的期待和向往。
门口的感应锁响起来。许知棠到家的第一时间,他就听到动静,噙着笑起身走向玄关,“回来了……怎么没有带行李?”
许知棠是空着手回来的,只背了一个用来搭配的随身包,显然装不下多少东西。
而他在海市酒店看到的,她的购物成果起码能塞满两个行李箱。
何松砚表情怔了一瞬,嘴角的弧度略有些下滑。
他这么聪明的人,一个照面就能察觉不对劲。许知棠也没打算跟他隐瞒,换了鞋子直言道,“我只回来待一晚,明天还要走的。”
“还没玩够?”
“不是。我在那边找到工作了。”许知棠说,“已经签好合同了,后天就要开工,所以必须得赶回去呀。”
什么合同,什么开工?
她不就只是出去旅游散心吗?怎么忽然又扯上找工作了?
何松砚花了几秒钟确认她不是在开玩笑也不是说气话,脑袋里嗡嗡直响,“这么大的事,你就没想过先跟我商量一下么?”
“我就觉得挺合适的……机会难得,就签了。”许知棠目光闪躲,躲去厨房倒了杯水,坐在沙发上慢慢地喝着磨时间。
她当然想过找何松砚商量,也能想到他会有什么反应——百分之二百是不赞同,劝她早点回家。
所以她是故意瞒着何松砚的,有点心虚也是正常反应。
“找了什么工作?”缓过最开始的冲击,何松砚稳定心神,过来坐下和她了解情况,“还是模特公司的?”
“嗯。”许知棠说,“是正经公司。陶陶也在,她帮我调查过。我就签了一个季度的合约做做看,不行再说。”
何松砚知道陶悦,除了对他有敌意,的确是个肯为许知棠着想的真朋友。
再加上签约只到年底,事情就还有缓和的空间。
以他对许知棠的了解,或许会有一些婚前焦虑,通过这种方式逃避也解释得通。
“那你要一直住在那边等安排吗?还是有拍摄的时候才过去工作?”
计划又被打乱,何松砚有些头疼,“本来想这个月就先带你们过去看房的,合适就定下来,选个精装修的户型我们明年过去能直接入住,就不用再租房过渡了。没想到我妈忽然住院,再加上你这个远程工作要听公司安排,可能得拖到下个月了。”
许知棠这才插话问他,“阿姨是哪里不舒服吗?”
“痔疮手术,不严重。”他说,“昨天下午入院的,今天早上已经做完了。”
是常规手术,最多一周就能出院,而且也不需要怎么照顾,护理上药都有护士操作。他本来想让许知棠回来,去医院陪几天,“只需要陪着她聊聊天,吃吃饭,最多等能下床了扶着她溜达几圈。这也是个拉近你们关系的好机会。”
自家父母对许知棠的态度他知道,肯定谈不上像亲生父母一样疼爱,但打心底里都是接受她的,只不过偶尔还有点拿乔,就是上了年纪,希望被儿媳妇哄哄高兴。这都不是什么大事。
“可是她也不太喜欢我啊。”许知棠没想过要陪床,为难道,“要不我去看看就走吧,不然我老在她面前晃……我又爱说话,她还会嫌我烦呢。”
“就是想让你陪她多说说话,也好让她多了解了解你。”何松砚耐着性子教她,“哪有遇到困难就想逃避的。我们一开始不也折腾了好久才在一起?人跟人相处都有一个过程,时间长了她当然就知道,你是个善良又可爱的好姑娘,自然就喜欢你了对不对。”
许知棠不说话,看起来还是不太情愿。他叹了口气,“好了,先去吃饭吧。一会儿再说。”
他拿起外套,刚要准备出门,医院那边来了电话。许知棠听不到内容,但看他眉间又拧成熟悉的纹路,就知道肯定是病人有情况。这顿午饭又吃不成了。
“我得回医院一趟,13床需要提前手术。”他无奈地对许知棠说。“座位订好了,菜单也是你喜欢的,不去就浪费了。叫个朋友陪你去吃吧。”
“……好。”
他站起来就要往外走,迈出一步又返回来,俯身抱了抱许知棠,手掌在她单薄的牛仔外套上摩挲了一下,匆匆叮嘱,“吃完午饭来医院找我。降温了,外面很冷,出门再多穿一件。”
许知棠点点头,看着家门关上。她又一次独自被留在这栋房子里,距离见面不过十分钟。
何医生总是很忙。
为了理想也为了生计,为了病人也为了家庭。没办法为她停留。
许知棠坐下来,环顾四周,看不清楚未来。
到底是像他说的人生到了关键时期“熬过这段时间就好了”,还是她永远都会在所谓的关键时期里,一个人苦熬?
她疲惫地倒在沙发上,蜷起身体睡了一觉。午餐也没有去吃。
睡醒后脑袋清楚了一些。看时间不早,她怎么也要出门,得去把事情办完。
有一句话何松砚说得很对。她没办法再逃避下去。
逃避或许是能解决一些问题,但解决不了她遇到的这个。
她必须要做选择,并且想办法弥补良心上的不安。
决定已经做好。她下了楼,却在看到自己焕然一新的小电驴时,差点又忍不住掉眼泪。
车前盖板摔裂了,她走之前就扔在医院没管。只可能是何松砚帮她送去店里维修,又给她停在平常充电的位置,连手机支架和挡风被也换了新的。
他也付出了很多啊!有一个声音在许知棠脑袋里响起。爸爸住院的那半年,每次你值夜班的时候都是他不眠不休地陪床,现在角色换过来你就做不到了吗?
痔疮手术正常第二天就能下床了,工作也是后天才开始,现在重新订机票,只要特种兵一点时间就能挤得出来。最多两天,去医院照顾两天又能怎么样呢?
可还有另一个声音在提醒她。不要去。一旦她现在心软留下,就再也走不了了。她又会重蹈覆辙:先复合过一段稳定的日子,然后不断地积累焦虑,直到受不了,再次想要分开。
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呢?难道真要结了婚,有了小孩,到很远很远的未来再幡然醒悟?不可能的,到时候负担和羁绊只会更重,她永远都没办法走掉了。
许知棠勉强扶着车把,刚要跨上去,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不得不蹲下来,痛苦地抱头喘息。
某个瞬间,她脑海中淤堵的思绪忽然消失,呼吸又通畅了。
不是的,这些都不是她应该考虑的问题。
她根本就活不到那种遥远的未来啊。她只是一只小猫,等实现了蒋谌的愿望就会变回去。
她不用烦恼,不用痛苦,只需要寻找食物和喵喵叫,就足够过完一生。
许知棠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抹掉眼泪,骑上小电驴去医院。路途中取了钱,又买了些水果和一束花,然后直接到住院楼肛肠科,在护士站问何松砚的母亲住哪一床。
医院里八卦流通,不夸张地说,半个楼的护士都听过她和何松砚的事,此时免不了还要再说笑几句。
许知棠跟她们不太熟,应付完放下花和水果就准备走,“麻烦帮我转交一下吧。另外这一袋里面是果切和奶茶,请你们吃的。”
“你不进去看望未来婆婆啊?”两个值班的护士齐齐瞪大双眼。
“我就不进去了,不太方便。”许知棠说。
她又去了何松砚的办公室,把刚取的钱放进他的储物柜。信封被纸钞塞得鼓鼓的,几乎是她现在身上的全部积蓄。
何松砚还没下手术。许知棠最后一次坐在他的办公椅上,给他编辑消息。
【抱歉,我必须得走了,柜子里的钱你拿去请个好的护工照顾阿姨】
【看房的事也不用等我参与,你们家人决定就好,我想过了,还是不能跟你结婚】
【我们还是分开吧,彻底分开】
最后一句拼写了很久,打字的动作格外艰难,手指似乎被六年的重量压得难以动弹。
可她终究还是发送出去,靠在座椅里几乎脱力。
“……许知棠?”
身后忽然传来惊诧的声音。
她懒懒地抬头。韩晓棠就站在门口,一脸意外地朝她笑,“诶,真的是你,还以为认错人了呢。”
许知棠也不咸不淡地打了个招呼。
她跟这位小韩医生的关系并不好。只是同一批毕业进入三院,因为名字相像而被大家放在一起说,久而久之,就觉得她们比别人亲密。
她觉得很累,一时半刻地站不起来,想歇会儿再走。韩晓棠却还没停止输出,“我就说么,谁会坐在何医生的位子上。他还没下手术呢吧,你在这儿等他?”
废话。许知棠说,“我只是路过来看看。”
“他现在可是大忙人。”韩晓棠接了杯热水,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语似关怀,“你呢,离职快一年了,过得怎么样?听说你在搞自媒体啊,粉丝多不多?我也给你点个关注呗。”
“还没怎么做起来呢。”许知棠懒得跟她多说。
“确实,现在当网红很卷的。不过难归难,你也得上心才行啊。”她忽然话锋一转,“听说你最近还出去旅游了?也是,何医生马上就要升迁了,你跟着他就可以安心做个全职太太,只剩享享福,互联网么随便玩一下就行了。哪像我们这群人,整天绑在医院随叫随到,累死累活的。”
“谁告诉你的我在旅游?”许知棠问。
“前几天何医生在这里打电话,我们都听到的呀。欸呦,还听到他问你钱够不够花,真是肉麻死了。”
“……”
“对了,他妈妈昨天入院做手术。”韩晓棠哦了医生,仿佛明白了她离职这么久,为何又忽然出现在医院,“你是来伺候婆婆的吧,那可得好好表现了。不过我昨天去看过,她人挺精神的,几个小护士都围着她说话呢,照顾得好好的,你也用不着操心。”
许知棠嘴角一抿,抿出个冷笑,“是,医院里多得是人替我操心。”
“啧,我实话实说嘛。”韩晓棠讲她,“你也别太小心眼了。你家何医生在医院里什么口碑你还不知道啊,别说是些个小护士,就算院长把女儿牵线到他眼前,他也没对不起你吧,这还不够?”
“本来这事还难办呢,得罪了院长可还怎么混,这不年初升迁的机会一露头,他拼死拼活也要抓住的。你都不知道他为了这个机会有多努力,唉你啊,就纯享福的命。”
许知棠正听得烦躁想走,倏忽间愣住,“年初就……有消息了?”
“对啊。各种考核评比弄了小半年呢,就一个名额,大家都挤破头了,现在才算是尘埃落定。”
韩晓棠不懂她在惊讶什么,“你们都快结婚了,难道何医生没跟你说这事?”
“……说了。”
不想在讨厌的人面前失态,许知棠付出极大的自制力,才镇定道,“我们不会结婚。”
“哈?”惊讶的表情成功转移,“为什么?”
许知棠说,“因为我还没玩够。”
“……”
这下又轮到韩晓棠冷笑了,不仅震惊还有无语,觉得她真的很装,“许知棠,你都快二十七了,咱们这波人结婚的结婚,生孩子的生孩子,有的都已经二胎了,你还要玩到什么时候?”
“那你去嫁给他吧。”
“……你说什么?!”
“我说,既然你觉得他那么好,不如自己去嫁给他。”
许知棠起身,不再看她一眼,“我们已经分手了。你喜欢他,大可以放手去追。”
出了医院许知棠是打车回的家,她气得发抖,又震怒又失望,自己骑小电驴真怕会出事。
何松砚当然说了要升迁的事,是一个月前才告诉她的。实际却是在她离职之前就已经有消息了。
怪不得。
怪不得她当初说离职的时候,以为何松砚会强烈反对,没想到他只稍微考虑就表示支持。
当时她很感动。她觉得何松砚是完全为她着想,支持她的梦想。
现在再回忆起那些感动,难受得甚至有些反胃了。
她独自回到家,蜷在床上哭了一会儿,越来越难受。情绪积攒在身体里像个涨大的气球,随时都可能破溃。她才意识到,自己必须快点离开这里。
于是她带上笔记本和睡衣,回了父母家。
自从父亲去世以后,她每次回来只是打扫,没再住过。这次一进家门,她就冲进主卧,抱起床头柜上的骨灰罐,摧心剖肝地大哭了一场。
何松砚下了手术看到她的消息,有很多话要说,却怎么都打不进她的电话。
他也很不喜欢最近两人的状态。
许知棠是个很简单的人,这是他最喜欢的她身上的特质之一。但她最近的行为古怪,让人看不懂。
从两人的聊天记录里就能发现端倪。以前许知棠每天至少发几十条消息,他得空才会回复一条。出去旅游时更甚,看了什么吃了什么,事事都会跟他分享。
可这次出去旅游的几天里,许知棠一件事都没跟他说。唯一的一件大事,还是今天刚见了面他才知道的。
餐厅也给他打了电话,告知他中午没有人去用餐。
他从一开始的气愤到有些担心,害怕她路上又出了事故,正准备回家去看看的时候,许知棠接电话了。
于是那股压抑的恼火又反扑上来,“许知棠,你留下这笔钱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就是给阿姨请护工用的。”她声音意外的平静,鼻音却很重,“用剩下的就是当我们的分手费吧。”
“……”
何松砚简直要被荒唐到气笑了,“你现在是打算用钱来摆平我吗?不愿意来陪床你可以直说,我从来没有强迫你。没必要用这种羞辱人的方式。”
“羞辱?”许知棠忽然也笑,“你知道什么叫羞辱吗?我问你。这次去省里的机会,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
何松砚的沉默让她心里的最后一丝侥幸也破灭了。
“你为什么上个月才告诉我。”
“我要等到事情结果确定下来……否则不就让你也跟着空欢喜一场?”他声音发紧,“况且什么时候说都不影响结果吧,都一样。”
许知棠说:“不一样!”
这半年何松砚当然也很努力。但他在三院的青年骨干里向来都是出名的翘楚,所以即使还需要走程序,大家也都心知肚明,只要何松砚不掉链子,这唯一的名额肯定是落在他头上。
从一开始就知道。
知情人里唯独不包括她。
许知棠迟缓地剖开真相,“你早就知道自己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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