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透了,寺庙外雷雨交加。
宋云谣缩在火堆前,盯着沈三坐在门槛边的背影,久久未眠。
火光跃动,湿柴毕剥作响,温暖久违包裹她的身子,不断侵蚀麻痹她的戒备。她勉力支撑到近五更天,不知何时闭上了眼。
再醒来时,山鸟啁啾,柴火灰白。宋云谣怔了怔,张望一圈,并未看见沈三的身影。
难道他走了?
心里燃起几分不可置信的狂喜,宋云谣撑着发麻的腿站起身,刚要往外跑,双脚踩到什么,差点被绊倒在地。
她低头望去,不由愣住。
这是一双手编的草鞋。
“你醒了?”
门外传来沈三的声音,他手拎两只满水的竹筒,挟一身冷雾走来。
见她望着草鞋神情怔怔,又道,“不知合不合适,苏姑娘暂且将就一二。”
轻描淡写说完,他坐地笼火,将竹筒支在火上煮沸。
宋云谣拾起草鞋,心绪纷乱。半晌,低低道,“多谢。”
沈三只微微一笑,并不多言。
水很快煮沸,他从包袱里翻出纸包的糖,往水里丢了两颗。
二人无言喝完糖水,周身都暖和几分,沈三看了看外头雨势,道:“苏姑娘,下山吧。”
走出寺庙,林中雾气湿冷,头顶茂密的枝叶挡住雨势,只时不时落下几颗水珠,轻轻砸在身上。
沈三将唯一一件油帔给了她,走在前开路。宋云谣跟在他身后,默不作声打量着周遭地势,思绪飞转。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雨势渐停,二人在一条急流宽阔的溪水边停下歇脚。
此处在山阴背坡,只生了几颗荒木,站在溪流的大石仰头看,隐约可见山崖上嵌着一个巨大的坑洞,灰白的山石如同白骨般袒露着。
沈三在溪边洗了把脸,又给她递了张干净的帕子,道:“这应当曾是个矿洞。”
宋云谣接过帕子,擦了擦额上的汗珠。
她自然知道这是矿洞。
王攀统管矿税、位高权重,不可能事事亲临,底下总要有人为之奔走。
陈茂良早就盯上了这肥差,四处摸寻门道、企图趋附不说,更是对王攀在浙江的种种行径了若指掌,闲来也会指着舆图说与她听。
其中,平溪如何陷入挖矿脉、耗财力、重矿税、填亏空的陷阱中,又如何被王攀搅得民怨沸腾的种种,她记忆犹新。
只是那时,她心中一半为平溪百姓愤慨,另一半,却是对陈茂良话里的逢迎巴结、精明谋算而心惊。
商人重利。
黄白之物面前,平溪百姓算得了什么?
一个瘦马又算得了什么?
现在想来,或许她在那时便已然察觉到了某种即将降临的灾殃。
可她为何却对此视而不见呢?
宋云谣坐在溪边大石上,又陷入循环往复的谪问中,喘不过气。
沈三仰头看了一会儿那矿洞,目光幽深,叫人看不出情绪。半晌,他回头道:“此地不宜久居,咱们走吧。”
宋云谣如梦初醒,抬头勉强一笑,起身要跨过溪流上的大石,可神思恍惚,脚下一滑,差点落入溪水中。
好在沈三眼疾手快,长臂一伸,牢牢抓住宋云谣的手臂,将她拽到岸边。待她站稳,又迅速收回手,站到一旁。
“冒犯了。”沈三低声说。
膝盖以下落入冰凉的溪水中,宋云谣打了个寒颤,霎时清醒过来。
手臂上还留有沈三的温度,隐隐作痛,她不动声色甩甩手,心底几分诧异。
这沈三虽身姿英挺,却并不魁梧,看着只是寻常书生模样,没想到手劲如此之大。
若真与他起了正面冲突,恐怕胜算不大……
暗自思忖中,只听他提醒道:“此处水流湍急,是山上几道水流汇集之处,直通山下桐江,若是被冲走,只怕有性命之忧。”
似是察觉自己语气有些严肃,他顿了顿,又温言劝慰:“再翻过前头那座山,便到镇上了,苏姑娘再坚持一二。”
宋云谣点头应是,看了眼身后的那条大溪,心脏一阵狂跳。
要赌一把吗?
说罢,沈三已经转身向前,宋云谣仍站在原地,频频向溪流下的幽林中张望。
梅雨近半月,水位上升,水流汹涌浑浊,白沫飞溅,其中暗石无数。
若当真落了水,还没被冲下桐江,恐怕就要摔个头破血流了。
踌躇间,前面忽然传来一道粗重的男声,朝他们大喊。
“站住——”
宋云谣回神望去,却见沈三面前站了三个黑衣汉子,手提斧镐,一脸凶相。他们不知从何处钻出,抱胸站作一排,挡住去路。
沈三警惕后退,站到宋云谣身前,将她牢牢挡在背后,平声道:“几位壮士,不知有何贵干?”
那三人甩着手里的铁斧镐头,步步紧逼,口中笑道:“你二人不巧,过了爷爷的路,交了税钱再走吧!”
“却不知是何税?”
沈三姿态冷静、不卑不亢,宋云谣却看见他偷偷将手摸向了别在后腰的短刀。
“什么税?睁开你的驴眼看看,上头是朝廷的矿场,交的自然是朝廷的税!”
“过山路还要交税,闻所未闻。”沈不器轻讽一声,又问,“敢问壮士姓甚名谁,可是朝廷的人?”
“朝廷?爷爷我自然是朝廷的人。”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上前,瞧见了宋云谣的模样,三人对视一眼,脸上露出几分淫邪之色,领头那人笑道:“我竟不知,还是对野鸳鸯!”
“怎么,镇上还不够你住的,要将小娘子带到山里来快活?哈哈哈哈——”
此言一出,宋云谣只觉沈三目光一凛,周遭都凌冽几分。
“行了,废话少说,快把税钱交出来!”
只见沈三从腰侧解了荷包,抬手掷了过去。
领头那壮汉接过,在手里掂量掂量,递给旁边瘦猴儿一样的男人。瘦猴儿数了数里头碎银、铜钱,眼睛一转,在壮汉耳畔轻轻说了什么。
“啧。”那壮汉眯眯眼,“几个铜子就想把爷爷打发了,这位公子未免小气,我可听说,你那日去镇上花了有十两纹银都不止啊。”
宋云谣听出端倪,这帮人只怕之前就盯上沈三,眼下不知偶遇还是跟踪,总归要乘机敲上一笔。
而沈三神情淡漠,冷冷道:“我身上只有这么多。”
“敢诓老子……”壮汉眉毛一竖,瘦猴儿抢话道:“既然身上没有,你就下山取呗!”
“只是要将这女人留下,何时钱……税钱到了,你再把她带走!”其中一个盯了宋云谣许久的男人接话道。
沈三彻底冷下眸子,微微侧身,手彻底握住刀柄。
而那壮汉看出端倪,目光射向沈三藏在身后的手,厉呵一声:“敢和老子耍心眼!给我上!”
话音未落,三人猛然举起铁斧、镐头扑来,沈不器抽出短刀,拽住宋云谣腕子侧身一避,将将躲开迎面砸下的铁斧,反身将短刀刺向那壮汉的后背!
壮汉痛呼一声,沈三方才拔出刀,另外两人已然扑了过来,他狼狈躲闪,寻机将宋云谣推了出去。
“快跑!”
沈三只留下这句话,持刀便与三人扭打起来。宋云谣被推了个踉跄,心中惊恐万分,下意识拔腿就要往前逃跑!
可身后刀斧相接、铮鸣声声不断,她仓惶转身,却见他以一敌三,手里不过一把短刀,只能勉力抵抗。
宋云谣心中挣扎,咬紧下唇,四下梭巡几眼,热血上涌,不知哪儿来的气力,抱起路边一块滚石就冲了上前!
四人扭打在一起,宋云谣趁其不备,将滚石狠狠砸向那瘦猴儿的后背,瘦猴儿遽然受击,猝不及防摔倒在地。
而沈三一个滚身避开凛凛刀风,顺手捡起瘦猴儿滑落在地的铁镐,曲肘反击——
瘦猴儿很快爬起身,可手中没有凶器,不敢冲进刀斧相斗的三人中,又杀红了眼,浑身杀意无处宣泄,暴呵一声,干脆抬脚踢向宋云谣!
宋云谣勉强躲开,却又被他扑倒在地,死死压住身体,双手紧紧箍住她的喉咙——
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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