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不再是慢悠悠地下了,在半空中隐隐形成了一层薄薄雨帘。
晶莹细雨中,有一人立在一片翻开的土壤上。银灰色的长发飘散在江风里,露出他雪色的皮肤和一双冰蓝剔透的眼眸。
江妄笑了笑,也不吝赞美,
“你的人形,很好看。他……见过吗?”
“……”
对面那人虽是恢复了原貌,却并没有恢复生机,还是一副随时要断气的架势。可即便这样,杨万缕也没有再露出失望不甘之类的情绪。
他看向江妄的眼神里已没了血淋淋的痛恨,轻声回答说,
“之前无法凝实的。”
江妄也就明白了,他与梁天疏相识之时刚化人形,尚不能离开本体,也无法凝实。
等他真的修出人身,再与之相见的时候……却早已面目全非。
这样说来,梁天疏这个南界与他纠葛最深的人类,到头来,竟也只是见过他模糊的幻像……
可惜了。
这么漂亮。梁天疏之前没见过,以后……怕是也没机会见了。
“归元的意思,你懂了吗?”江妄看着他已经开始虚化的法袍边角。
“嗯。”杨万缕轻轻地点了点头。
灰色法袍袖口一翻,霎时,此方空气变得沉甸甸的。江妄看得分明,那是无数浑噩的魂魄。
便是那些“凭空消失”了的,江妄怎么都感知不到的魂魄。
皆是此番枉死的人和妖。
雪境之中,有一可以让人想起因果的镜子,名曰:谏往。
而它回答因果并不是无偿的,询问者也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而这代价,往往是与魂魄有关。
很多人不知道,雪境是这上下两界,唯一一处被法则允许可以更改、甚至灭杀魂魄的地方。
这树灵是雪境的法相,自然有着和雪境一切相关的本事——他也能剥夺人的魂魄。
江妄隐隐看见了两个挨在一起的魂魄,一个上面时而划过粉色的流光,另一个的边缘则散发着暖黄色的光。他们两个一直在相互追逐,不时交织在一处。
是玉兰和那个金银花。
还有一个魂魄格外不同。它并不漂浮在半空中,而是沉得快要坠在地上,看它里面黑气浓郁,想来是戾气深重的缘故。
可尽管已经看不出形状,魂体也破烂得不成样子,它还是不断地跳起来撞击杨万缕的衣摆,试图给他“致命一击”。
怕是乔香主了。
树灵收走那些魂魄,大概只是怕他们被江妄拘去询问,暴露了自己。
但乔香主则不尽然,只看他魂魄的破损程度就知道了。
不留线索是一方面,更多是活着的时候没折磨够,为了死后继续折磨吧。
江妄记着在段云烁家感受到的魂魄碎片,此时细细寻找了一番,也没什么结果。
怕是早就被折磨得魂飞魄散了。
……
霎时,天光彻底熄灭,原本只是阴沉却隐约透着些光亮的天,此时只剩一片漆黑,连那些翻卷的云都看不见了。
好像这片天被什么硬是挡住了,雨珠降落的速度开始放缓,最后竟生生停下,悬在江妄等人头顶。
二十来个阴差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各执勾魂武器站定。
也是,这样多的冤魂一齐出现,可不是要来一群阴差才搞得定嘛。
只是没想到,连他都惊动了。
江妄看向最后显出身形的黑无常,一拱手道,
“怎的劳范大人来一趟?”
黑无常板着一张冷脸,一时间也没接茬儿,只是指挥阴差们引魂记录。
江妄:……
算了,也正常。自己就是那个怎么劝都没用非赖着不走的困难户,甚至可能一度拉低了人家黑无常的勾魂率。他看见自己能高兴才怪了。
这么想着,江妄越发地赔笑脸,也不在意对方的冷淡,笑嘻嘻地左看看这个阴差检查魂体,右夸夸那个阴差登名划薄。
……黑无常的脸愈发冷了,那些阴差也便不敢理江妄,只紧赶慢赶地做着自己的活儿。
陌离之前一直都没有靠近,只是站在帐篷边神游天外,好像半点不关心这三城惨案的真凶,更对其间因果毫无兴趣。
做了“考题”,却不看“答案”。若让那些苦修却求不得飞升法门的修士看见了,怕是顾不得陌离的身份实力,也要杀了他泄愤吧……
直到此时,陌离才靠过来,看着江妄笑嘻嘻地和那些阴差说话。
黑无常抬眼一看,就是这一眼,黑无常的眉头便皱得更深了。
他定定地看了一会儿陌离,突然,他又转头看向他的“钉子户”江妄。
……
他嘴唇微动,像是想要说什么。结果还没等他张嘴,江妄便迎着他的视线对他温和地笑了笑。
那笑容和善极了,甚至可以说过分灿烂了,黑无常却下意识抖了一下。
黑无常的脸色又生生黑了一个度。
正好这时,他手下阴差回禀,那些魂魄已经全部登好了名,确认无误了。
黑无常只好准备返程,他把锁链收缩缠在手上,对着陌离行了一个礼,又不情不愿地对着江妄虚虚点了一下头。
随着阴差们一个个消失,此间天色一点点透出了光亮,由黑逐渐转回了暗红,最后又与千米之外的冥紫江连成了和谐的颜色。
他们周身的景色已经很明显是属于阳世的了,那位一身黑衣手缠铁索的阴差也渐渐维持不住身形,可他还是不甘心地回了头。
他望向那一身白衣的女鬼,
“江……仙姬,若是——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倒也是应该。”
他万般犹豫,终是开口,“可是,世间劫数乃命中注定、法则使然,从未听说过有偿还之理……”
半晌,黑无常停住了,没有再继续之前的劝说。他神色复杂地看了看那位容貌俊美的仙君,到底没有再说什么,身形一隐,离开了。
刚刚,江妄给他传音,回答了他的话。
暗红色的天,镶着金边的浅红卷云里流窜着银龙般的紫电,细雨温润无声,带着水汽的风拂面而来。
那个纯白衣裙的女鬼姿容绝世,轻轻地笑着看过来,她身边伫立着一位冷玉般的仙君。仙君神情冷漠,从不言语,可是,他的余光里总是有着一个清浅的白影。
他们并肩而立,般配至极,显然是这幅油彩里的点睛之笔。
可惜,江妄对他说,
“大人既说是规则使然,那他的劫又岂是我能左右得了的?再者说,我也没想过叫他还命……”
那厉鬼轻言轻语地传音过来,
“还来爱和恨,就好。”
……
在飞升劫里去还死劫的爱与恨,这又哪里比要命轻松?
反倒是要百倍折磨加身,痛不欲生了。
不过,江妄有一句倒是说的没错,这位仙君的劫数确实不是她能左右的。
——他当阴差以来从未见过这般儿戏的劫数。
当真好笑。
……
随着那些冤魂离去,杨万缕的法袍也彻底灰暗下去,显然是生机用尽,走到尽头了。
他抬起双手,却发现指尖已经虚化,正一点一点散出银色的幽光,流萤一般融进雨幕里。
江妄也看向他。这树灵地抬起手来看,冰蓝色的眼珠里满是茫然,好像在疑惑为什么这么快。看起来无辜可怜极了。
可江妄又想起了张扶风,想起了那棵粉红色的玉兰,想起了那些惊恐与无助,和很多血肉模糊的场面。
可是她怎么也没法把那些,和现在她眼前这个干干净净的树灵联系起来。
江妄叹了一口气,到底是向自己低了头,
“不见一面吗?”江妄问他。
“……”杨万缕眼看着自己的手掌散了大半,却下意识做了一个抚摸脸颊的动作。
“来不及了。”
他没说见还是不见,只是来不及了。
“我可以帮你。”江妄一咬牙,既说了,她也不怕多说两句。
杨万缕摇了摇头,任由那些流萤爬上他银色的长发。
算了。算了。
“江仙姬,看在旧相识的份上,看在归元神尊还愿意渡我这个份上。我求你……
不要对外说我杀人的原因。可以吗?”
……
江妄美美翻了个白眼,狠吸了一口气,终是松口,
“你愿意遗臭万年当个变态杀人魔,当然好!”
杨万缕抬头,这次,他真心实意地笑了出来。
这人咬牙切齿地心软的模样,竟与从前一般无二。她根本,从未变过啊。
“江仙姬,你那一魄还在雪境,现在雪境未开,我虽可以利用它的气息,却没法把它拿出雪境。”
“……抱歉。”
江妄条件反射似的转头看陌离,正对上他疑问的眼神,不由得暗骂了一句。这蠢树,怎么什么都说啊?!
不过既已说了,江妄索性破罐子破摔,她语气不好地回怼道,
“我都是鬼了,现在拿出来又能有什么用啊啊?!”
已经虚化了半个身子的杨万缕笑得更开心了,闻言很敷衍地附和了一声,
“也是。”
江妄:……
心里骂的很大声。
然后,满心脏话地目送着他化作零碎的光点,被江风吹散在天地间。
江妄没有感受到他的魂魄。
也是,他是雪境法相所生的灵体,没有肉身,可能也没有命魂。他什么都没有。此一去,便是永远的消亡。
天地风景依旧,好像刚刚雨幕中银白长发的美人,只是江妄二人的一场幻觉罢了。
江妄还在装模作样地感慨,她身边的陌离却好像发现了什么。
陌离向杨万缕离去的方向走了过去,他俯身用灵力隔着拾起了一个带状的物体。
他拿着那东西转头看向江妄,刚要直起身说什么,手中的东西就被一阵风卷走。
杨万缕之前破土的大坑里又跃出了一人,不是梁天疏又是谁?
此时,他还是那身极狼狈的黑袍,左袖自根部被截断,鲜血凝固了大半边衣裳,右手袖子空荡垂下,更是显得那身形薄得像片枯叶。
他身前翻涌着一小股银白色的灵力,卷着刚从陌离手中抢过的东西——那是一条墨绿色的锦带。
梁天疏怔愣地看着面前的锦带,半晌又不可置信般地低下头闻了闻,然后,突然,他保持着那个垂着头的姿势笑出了声来。
那笑声阴森诡异,像是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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