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十二点多姜和才回来。
许之蘅那会儿还没有睡,倚在床上在看书。
姜和进了卧室,微微讶然地问她:“不是让你别等我?”
“不怎么困。”她说。
许之蘅轻轻一嗅,空气里多了一点酒味,似有若无。
于是她问:“喝了很多吗?”
“一个朋友订婚,后来扯去KTV又喝了一些。”姜和一脸如常地脱下外套。
“我给你泡杯蜂蜜水?”
“不用。”
姜和松着领带,不动声色望着她问:“今天干什么了?”
“出去买菜了,后来胃有点不舒服在药店买了消食药,就回来了。”
“哦对了——”像想起什么,她晃了晃手里的书,笑着说:“我还去买了两本书。”
“还挺忙。”他笑了下,“那我去洗澡了。”
他看起来那样正常,真就半点端倪都不漏给她看。
眼见他进了卫生间,许之蘅垂下眼帘,书上的字却是再也看不进去了。
*
姜和洗澡一向速战速决,没过几分钟人就出来了。
他身子往床上一倒,躺在被面上四仰八叉的,心慵意懒地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灯。
卧室里一时沉默。
见他头发还是湿的,许之蘅提醒他:“头发吹干。”
姜和懒懒应了声,却是没动。
躺了一会儿,他往上挪了挪,像虫子一样好笑地蛄蛹了两下,翻身隔着被子俯抱住许之蘅,把脑袋埋进她肚子上的被子里。
许之蘅目光停留在书页上,腾出一只手摸了摸他微湿的后脑勺,轻声问:“很累吗?”
姜和低低嗯了一声。
“累就睡觉吧。”
姜和昂起下巴看了她片刻,视线落在她手里的书上:“看什么那么好看?”
许之蘅把书递过去。
姜和没接,只粗粗扫了眼封面,就一脸不感兴趣道:“我看书就头晕。”
许之蘅合上书,搁在床头柜上,说:“那睡觉吧。”
姜和滚了一圈钻进被窝里抱住她,手里就不规矩地到处撩拨。
许之蘅有些无奈:“你精力就这么旺盛?”
姜和凑在她耳边问:“不乐意?”
他声音低低的,同鼻息一起渡过来,撩得她耳朵发痒。
许之蘅默不作声,却也没有阻止他的下一步动作,只是伸手揿掉了灯。
或许是姜和喝了酒的关系,这场厮磨格外的漫长。
结束时许之蘅已经是浑身瘫软,力气全都被榨干了。
她甚至连腰下垫着的靠枕都懒得拿开,像一条被浪潮拍到滩涂上的鱼,气息微弱,连翻身都觉得困难
姜和也懒得动,沉沉压着她。
黑暗里只有他略微加重的呼吸声,从急促慢慢变得缓长。
许之蘅的心口被他压得有点闷,可她仍旧一动不动地躺着。
过了会儿,她轻声唤道:“姜和。”
姜和疏懒地嗯了一声。
“你相信平行世界吗?”
尽兴的欢好似乎令姜和松快了不少。
他懒懒地趴在她胸口上,闷闷地笑了两声,说“问这个干什么?”
许之蘅不说话了,抬起单手有一下没一下抚摸着他的脑袋。
仍旧是湿津津的,但这次不是水,而是汗。
他问:“怎么又不问了?”
“没什么。”
“还不快说。”他轻笑着在她腰间轻掐了下。
许之蘅觉得很痒,忍不住轻扯了他两簇头发。
姜和重重嘶声,也不知道是真痛还是在吓唬她。
许之蘅立马松开了手,她静了静,说:“……我在想,如果有平行世界的话,那我也许是个有钱人,而你是个穷小子,我折磨你,你还要给我当牛做马。”
“……” 姜和似乎抬了下头,却没说话。
过了会儿,他翻身摸索着抽掉她腰下的枕头甩到地上,把人搂进怀里。
“睡觉,等明天早上起来我得看看你买的书都写的是什么玩意儿——居然让你有了这么疯狂的想法。”
*
许之蘅同姜和真正摊牌是在两天后的周末。
周末早上,姜和与陈玖几个朋友约好了去打高尔夫,九点就出了门。
许之蘅是中午起来的。
她没有做饭,下楼随便在路边吃了点东西,又去了趟药店。
回到家上了个卫生间后,她给姜和发了条微信,只是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姜和回复得很快,他说:[下午还有个牌局,估计晚上。]
许之蘅回了句:[知道了。]
傍晚,姜和就着将沉的天色回到公寓。
进了门,玄关朝里望一片昏暗。
他以为许之蘅在卧室里,穿过长廊去了客厅。
客厅里很暗,夕阳的余晖朦朦胧胧透过落地窗照进室内,只有一点点。
许之蘅缩在沙发里,遥控器握在手上,来来回回的换台。
她似乎是在发呆,并没有听见他回来的动静。
姜和脚步顿住,伫候在原地静静看着她。
她侧对着他,背着暗沉的天光,看不清表情,像黑色的剪影。
看了少时,姜和探手点亮了灯。
“怎么不开灯?”他边问着,走到茶几边弯腰将手中拎着的袋子搁在上面。
突如其来的光有点刺眼,许之蘅不由眯了眯眼睛。
“看电视睡着了,刚醒不久。”她的声音有一点点沙哑。
“晚饭吃了么?”
许之蘅摇了下头,“不怎么饿。”
随即,她的目光落在茶几上——
那是个颜色素淡的米色纸袋,上面正中印着一家糕点店的LOGO。
姜和说:“我看你最近没什么胃口的样子,今儿听李漾说这家店的点心做的不错,回来路上刚好顺路就去买了点。”
“你尝尝看,看看有没有喜欢吃的。”说完,姜和转身朝主卧走去,“我先洗个澡。”
许之蘅的目光移到了他的背影上。
等他走到卧室门口时,她出声叫住了他:“姜和。”
姜和停步,回过头来:“嗯?”
“我有话跟你说。”
姜和踱到她身边,垂头看她:“怎么了?”
许之蘅稍稍昂起头望着他,像是有话要说,却又只是咽了咽嗓子。
姜和笑了下,抬手摸了摸她的左脸。
“脸色这么难看,哪儿不舒服?”
许之蘅缓缓把他的手拿下去,看了他一会儿,还是鼓起勇气说:“姜和,我们就到这里吧。”
姜和嘴角的笑瞬间凝住。
有那么两秒钟,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保持着似笑非笑的神情,沉默着用目光去询问她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可许之蘅不说话,她的脸上只有一种平静的淡漠。
一时间,姜和甚至都来不及生气,心里只有一种荒唐的状况外的茫然。
他们互相对望着,彼此都在沉默。
姜和松垮的站姿变得笔直,甚至有一点僵硬。
过了片刻,他俯视着许之蘅,嘴角的笑带着讥刺。
他问她:“我有没有说过,再说这种话就打断你的腿?”
“说过的。”
“那我在三亚同你说的话你忘了?”姜和的笑渐渐淡了。
“……我记得。”许之蘅答得有点艰难。
她当然记得。
那时候在三亚——
他说,许之蘅你是我的人。
他还说,哪怕是到地狱去,我也是要拖你一起的。
姜和默了下,声音又凉又淡:“那你现在这样是在搞什么?”
“……”许之蘅缄口不答。
“说话。”
许之蘅眼皮低垂,看着茶几上精美的糕点袋子,依旧一声不吭。
姜和欺身压近她,掐着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同自己对视,“哑了?”
他的手劲儿很大,许之蘅被他捏得皮骨都痛,却没有挣扎。
从前她是怵过怕过姜和生气的模样的,可此刻她望着他那双风雨欲来的眼,却不再觉得凛然。
她的心房好像被风暴肆虐过一般,情绪都被卷掠而去,只留下了空空的一个壳子。
她笔直地迎视他,尽量用一种平和的口吻开口道:“你不是订婚了吗?”
这句话像惊雷砸了过来,令姜和猝不及防。
他身形陡然一僵,要说的话全都哑了火,理直气壮的怒意倏然泯散蒸发了。
突然间,他有点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姜和别开目光,喉头一滚,问:“谁告诉你的。”
“这重要吗?”
姜和骤然松手,哑然着点烟闷头抽着,好半晌没动静。
抽到第三根时,他开口说:“所以呢?”
“所以我们就到这里吧。”
姜和吐了口烟,微漠问道:“我们之间要不要结束,什么时候轮到你说的算了?”
许之蘅静了静,“我跟你时就问过你的。”
又是这句话,又是这句话——
姜和顿觉怒气填胸,猛吸了口烟却还是无法疏平。
他怫然道:“是我待你太好你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
“你当我是什么狗屎吗?你说甩就甩?说抽身就抽身?”
许之蘅默坐着,仍闭口不答。
许之蘅厌倦争吵。
这些年的经历让她每每遇到事情时,总习惯用沉默去回避冲突。
尽管她花了大半天时间打了满腹草稿,可此刻面对姜和的咄咄逼人时,她能做到的却还是缄默。
她低下头去,鬓发也丧气地跟着一起垂落。
姜和闷咳了声:“你明知道,我对你什么都不会变的。”
许之蘅没抬头,声音轻不可闻:“是吗?”
姜和深呼吸了下,不想同她继续这个话题。
他掐灭烟,弯腰伸手替她把鬓边的发拢到耳后,语气缓和了几分:“好了这次就算了,以后别说这种话了。”
许之蘅阒然无声。
过了须臾,她抬起头看着他,平静道:“你放我走吧。”
姜和心里刚强压下去的怒意再次反扑上来。
他实在受不了许之蘅脸上那副仿佛事不关己的神情,她怎么可以这样冷静?
他阴沉着脸,盯着她寒声道:“你做梦!”
“姜和——”
“死了这条心。”姜和已经不想听了,拔腿就往玄关那边疾走。
他走得太快,甚至都没有给许之蘅反应的机会。
几秒钟后,大门被他甩出好大一声震响,连空气都仿佛被震荡了下。
许之盯着无人的回廊入口处看了小会儿,缓慢转过头看向落地窗外。
不知什么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许之蘅在沙发上静坐片刻,起身回到主卧。
她走进卫生间,弯腰打开浴室柜下面那一层的抽屉——
三根用过的验孕棒和盒子包装袋凌乱地躺在里头。
每条的正中间都是如出一辙的两条红杠,赫然刺痛她的眼睛。
就好像在告诉她——
不管你想做什么事情,到最后都只会事与愿违。
她不应该抱有侥幸减少吃药次数的。
她明知道自己的运气那样差劲,就应该没命一样把避孕药当饭吃的。
许之蘅轻轻叹了口气,伸手从卫生间架子下摸出垃圾袋扯断一个抖搂开,把那些东西塞进去,又去了厨房把橱柜里藏的那几盒避孕药也一并扔进去。
现在,她已经不再需要这些东西了。
*
姜和大抵是气得太狠,已经一个星期没回来过了。
许之蘅没有给他打电话发微信,也没有不告而别直接逃走,只是心平气和地等待着。
姜和要是不同意她离开,不管她怎么逃怎么藏,恐怕他挖地三尺也能给她掘出来绑回身边。
一天晚上睡觉前,许之蘅点开微信姜和的对话框看了看。
对话还停留在他们争吵的那一天。
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
这些天,姜和不在身边,她总是睡不好。
她怔怔看了手机一会儿,去姜和那边的床头柜抽屉里找安眠药。
一袋两片,她撕了一袋吞下,在床上像烙饼一样翻来覆去。
药很有效果,许之蘅很快就迷糊过去。
但这睡眠太浅,她始终是半清醒的状态。
半夜。
许之蘅在混沌中突然闻见了一股熟悉的气味。
从前每次姜和应酬完回来,身上带的就是这种酒味和雪松香混在一起的味道,有一种奇异的好闻。
此刻那股味道朦朦胧胧,浮动纠缠在黑暗里。
许之蘅闻得脑袋有点发涨,眯睁眼去看,依稀看见床边坐了个人。
是姜和。
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也不晓得他这样坐在床边多久了。
许之蘅没有被吓到,还处在迷蒙的状态里。
她没有出声,只是眯缝着眼看着他。
就这样过了一会儿。
姜和悄然抬起手似乎是想摸摸她的脸,犹豫着,手顿停在了半空。
像怕惊醒她,隔着离她脸一两厘米的距离悬空用指尖从她的眉间往她的下颌勾勒着。
最后,他也只是蜻蜓点水一样,用指腹温柔地轻蹭了下她的脸颊。
他的动作太过于温柔小心,以至于让许之蘅怀疑自己是药吃过量所以发了梦。
须臾之后,姜和俯身在她耳边声音极轻地说:“娇娇,别离开我。”
咬字轻轻的六个字,却酸涩到像在祈求。
许之蘅彻底醒了过来,却只能继续装睡。
她分明一动不动,悲酸却一点点地在她心里弥漫开去。
在最开始,他们之间的关系不过是她硬着头皮卖个生计,他贪图欢愉买个慰藉。
如今她却再也做不到单纯的卖,他也不再是单纯的买。
她第一次见到姜和时,她便直觉这个男人既跋扈嚣张,又偏执冷漠,直到现在她也依然这么觉得。
但令她觉得揪心的是,他为数不多的温柔好像真的全都只给了她。
那么倨傲的一个人,现在这样低声下气地求她。
明知道结果是坏的,却仍固执想留住她。
许之蘅阖上眼,尽量放松身体,呼吸平稳而绵长。
而姜和也没再说话,偶尔会咳嗽一声,压抑收着声,像是怕吵醒了她。
不知道过了多久。
许之蘅突然听见姜和一声长长的叹息,紧接着是他起身一点轻微的响动。
他似乎走了出去,轻轻带上了卧室门。
再之后,许之蘅便什么动静都听不见了。
卧室里重归沉寂。
安眠药的药效还未退,许之蘅仍旧有点昏沉恍惚。
她静静躺了一会儿,起床赤脚走到窗边拉开窗帘把窗敞开。
夜静月深,万籁俱寂。
一阵寒风迎面吹来,冷得她抖了个激灵。
月光那样温柔,带着淡淡的慈悲,临照在她的身上。
许之蘅突然觉得有点透不过来气。
仔细回想起来,她和姜和之间大多时候都只有稀松平常的对话,好像从未说过喜欢、爱这样的字眼。
因为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足以支撑起那么沉重的词汇。
她从未设想过和姜和的以后是怎么样的,他想要把她留在身边,她也想说她愿意。
但他们的关系就只能到这里,所以她不得不逼迫自己做一个又聋又瞎又哑的胆小鬼,听不见也看不到也说不出话。
许之蘅僵直地伫立在窗前,望着远处苍茫的夜色,感觉到寒气一点点地滲进她的身体。
许久后,她突地出声说:“姜和,我们在一起吧。”
那句话说得低不可闻,一下子就被凄清的冷风捎走了。
天地之间,只有她和月亮知晓。
*
日子一天天过去,天气越发冷了。
这场漫长的拉锯却还在持续。
许之蘅不再去计算姜和已经多久没回来。
她早已习惯了等待与忍耐,她知道姜和是熬不过她的。
在等待中,她不疾不徐地做着离开的准备——
打扫公寓,给盆栽修剪打顶,最后收拾行李。
其实并没有什么好收拾的,她住进来时自己带过来的衣物大部分都已经丢掉了。
现在这家里每一样属于她的东西,基本都是姜和给的。
她从衣帽间里拖出那只她最初住进这套公寓时拉来的行李箱。
行李箱里空空,只有夹层放了那本林涧送给她的书。
许之蘅蹲在地上,拿起书一翻,展开直接就是夹着花的那两页。
那朵月季已经失去了水分,颜色暗淡,两张书页上印有一点点不明显的渍。
许之蘅拈着花茎拿起来在指间转动了下,面无表情地看了一会儿,把干枯的花瓣放进掌心握拢一捏。
那月季随即碎出来声响来,她摊开手,一手的渣屑。
在衣帽间里转转翻翻,许之蘅只取下那件天青色的吊带裙,和两套硬需的厚冬装,折进行李箱。
就这样,她的行李箱满了。
最后,她把姜和送她的项链和戒指都从身上取了下来放回盒子里,同姜和给她的那张副卡一并置放进梳妆台的抽屉里。
这枚戒指的含义过于沉重,她不想背负。
其他物品她也没有带,唯独留下了那只腕表,那是去年姜和送给她生日礼物。
收拾妥当,她拉上行李箱拉链,拖到客厅去。
可当晚洗澡时,许之蘅又想起来,她带走的还有一样,那就是她背上的刺青。
*
十二月七号那天,h市下了今冬第一场雪。
准确的说,雪是昨天半夜就开始下的。
许之蘅睡觉时关了窗,一整夜却仍能听见外头扑簌扑簌的下雪声。
一夜之间,素雪银霜裹住了整个城市。
许之蘅早晨起了床,去了阳台。
目光所及尽是白茫茫一片雪景,就像一床松软又洁白的巨大棉被。
雪依旧在下着,大片大片,飘飘纷落。
一切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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