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面色晦暗，整个人蔫蔫地靠在白色枕头上，只有提起儿子的时候，瞳孔里才透出一点光。
吴星用刀将苹果切成一片片弯月牙，他想起医生的嘱咐，将其中一小块递给母亲。
只见女人摆了摆手，手上连着的输液管跟着晃了晃，说道：“我不吃。”
吴星顺着母亲的话，询问道：“小轩他在学校里怎么样？”
“阿轩很争气的，还当上了学生会的副会长，要是他知道了我得这个病，得多难受啊。”
吴星垂下眼眸，这样的对话在他和母亲为数不多的交流中发生了很多遍。
赵书轩是她引以为傲的儿子，而吴星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拖油瓶。
吴星以前认为自己得不到母亲的关注，是因为他没有弟弟优秀。
在进入职业学校前，他的学习成绩一直处于中游水平，某次周考他超常发挥，突然蹿到了班级的前十名。
老师给家长打了电话，表扬了吴星的进步，赵崇听得一愣一愣的，摸了摸他的头。
最开心的当然是吴星，拿着卷子回去让母亲签字，却被人质问是不是抄了别人的。
“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作弊了，还是老师弄错了什么？”
吴星当场愣在了原地，被母亲用麻将牌砸到了肩膀，那一下其实一点也不痛，但他忽然就不管不顾地哭了起来，像个真正的孩子一样。
“哭哭哭，你都多大了，就知道哭，有你这样当哥哥的吗？”
母亲捏着那张卷子，眉头紧皱，没有道歉也没有安抚，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能哭到什么时候。
还是赵崇来打的圆场，说要奖励吴星带他去游乐园，最后当然也没去成。
小的时候，吴星很想要融入这个家，所以一直帮着母亲做力所能及的事，翘首企盼能分得一点关注。
可是无论他怎么做，好像都得不到母亲的爱，而对于赵书轩来说，那只是多到可以不在意的东西。
吴星用力地攥了攥自己的手，压下心底起伏的苦涩，幽幽开口道：“要是我不姓吴就好了，是不是也能和小轩一样。”
女人蹙了蹙眉，透过吴星那双眼睛看见了那个令她生厌的男人，问道：“你这是在怨我吗？”
横在母子之间的微妙平衡摇摇欲坠，经年积攒的爱恨如山洪爆发。
吴星已经长大成人，拥有了赚钱的能力，能够独立生活、照顾好自己，他不该自怨自艾，更不该将一切痛苦归咎于母亲不爱自己。
可他没有忍住，还是说出了口。
“我不能怨吗？”
女人咳嗽了两声，正视吴星的脸，一字一句说道：“赵家对你有恩，养你还养出仇来了？”
“有多少小孩连饭吃不上、书都读不了，你怎么不和他们去比？”
吴星被母亲的话噎住，找不出理由反驳，他永远都是错的那个。
“你自己没本事就嫉妒你弟弟？”
每次都是这样，他受了赵家的恩惠，就该感恩戴德、任劳任怨，就该永远低人一头。
“对。”
“我是嫉妒他。”
“你一碗水从没有端平过，你的眼里只有小轩，从来没有我。”
女人深吸一口气，心底漫上来一阵无法言说的惶恐。
过去，吴星哪怕有情绪，也从不会表达出来，更没有像现在这样大声说话过。
“这张卡里有五十万，你去做换肾手术。”
吴星将那张薄薄的银行卡放到已经氧化发黄的苹果旁边，说道：“密码是我的生日。”
女人怔住了，看向吴星的目光充满了怀疑，颤声道：“你……你哪来的钱？”
吴星站起身，赌气似的回答道：“偷的抢的。”
“你说实话。”
吴星听见脚步声，知道是赵叔走了过来，继续说道：“我知道赵家对我有恩，今天就是来还恩的。”
赵崇一听这意思，看向病床上的妻子，拽了拽吴星的胳膊，说道：“小星，你干嘛呢，我们是一家人啊。”
吴星缓缓抬眸，终于彻底意识到，在这个家里，从始至终只有他是局外人。
“赵叔，以前您这句话是我想要的，但现在我不想要了。”
“我累了，就这样吧。”
吴星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病房，哪怕要背负不孝的骂名，他也不在乎了。
病房里，赵崇和妻子面面相觑。
“你也是的，对小星就没个软和话。”
赵崇随手抓起一块已经氧化的苹果，吃了起来，抱怨道：“说不定他还有更多的钱呢。”
女人拿起那张银行卡，默默了良久。
她一直知道自己偏心，也一直知道这个孩子无辜，可还是将对那个男人的怨恨转嫁到了吴星身上。
事到如今，她最看不上眼的孩子，拿来了最需要的救命钱。
而这笔钱的代价，则是让她彻底失去这个孩子。
何其讽刺。
“你别多想了，小星这孩子心软，说不定就是嘴上说说。”
“我们把手术做了，一切都会好的。”
女人拿起那张银行卡，说道：“我觉得他是认真的。”
吴星走出医院之后，坐在一片碧绿的树荫下休息。
阳光透过绿叶洒下圆形的光斑，他长呼一口气，伸手摸上了自己的小腹。
他是什么时候想明白母亲不爱自己的呢？
在有了这个小生命之后，吴星忽然意识到自己愿意为了对方无条件的牺牲与付出。
他偶然窥见了真正的父母之爱，这才生出与过去决裂的勇气。
吴星想清楚了，与其祈求他人垂怜，不如创造一个新的家，拥有一个自己的孩子。
他会好好爱这个孩子，不论对方是Alpha还是Omega，优质或者劣质，都是自己的宝贝。
男人的胸膛微微起伏，伸手想要抓住绿叶漏下来的一点阳光。
就在这时，一个陌生电话打了过来，吴星接了。
“你现在在哪儿？”
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是蒋淮夜。
吴星握着手机，在想是不是秦秘书告诉蒋淮夜自己的行踪了，老实回答道：“我在A市的第一人民医院。”
“来A市为什么不和我说？”蒋淮夜蹙着眉头，显然有些不快。
“我和秦秘书说了。”
“我问的是你为什么不和我说？”
吴星将贴着自己耳朵的手机移远了一点，看着那串陌生的数字，问道：“这是你的手机号码吗？”
蒋淮夜被他问的一愣，没好气地回答道：“对。”
“你现在站着别动，我来接你。”
吴星刚想说“不用”，对面就把电话挂断了。
这次秦秘书不在，由蒋淮夜开车，他坐在副驾驶的位置，扣好了安全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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