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汐月讶然:“何时动身?”
钟君耀道:“三日之后。陛下还有些事要交代,待这边的事情料理完了,我便回去。”
他翻身下马,在傅汐月一步远处站定,静静地看着她。
傅汐月沉吟道:“还有三日,李云鸿的身子怎么说也要个把月才能恢复……”
她抬头,迎上钟君耀的目光,一时有些怔愣。她认识的钟君耀,眼眸中总是含着活泼的笑,就像沙漠中雀跃的小火苗,与他火红的衣衫交相辉映。
可今天他出奇地平静,那双眼睛里仿佛藏着些她看不懂的东西,又仿佛什么都没有。
钟君耀有些失望,她的反应并不是为自己即将远行感到遗憾。
他神色微黯:“没法子,恐怕届时要令安排人手送他去西北了。”
傅汐月点头:“也是,不过你不必操心,左右我都是要一同前往的。”
“你也要去西北?”钟君耀愣了愣,“那地方苦寒,你过去吃什么沙子!”
傅汐月不答,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她把钟君耀引进门内,来到自己会客的厢房,又让无干人等退下才对他解释。
她自然是因为不放心李云鸿才要一同前往的,京城距西北边境虽说算不得太远,但这一路上可是有大把的机会可以让其他人趁机钻空子把李云鸿劫走,西北之行注定不会太平。
钟君耀听了她的想法,非但不赞同,心里还对这个李云鸿越发看不上:“你替他鞍前马后地把一切都打点好了,然后他坐享其成,舒舒服服地坐到那个位置上?”
傅汐月在这方面还是十分实事求是的:“他还不知道我的计划,怪不得他。再说,他胸中素来有谋略。其实我托你请旨让他去西北,应当破坏了他原来的打算,他能在瞬息之间做出决断顺应局势,单这一点,我自问还没修炼到那个地步。”
钟君耀心里不舒坦,认识了傅汐月这么久,从来没见她明晃晃地夸过什么人,更何况她夸的还是自己昔日的竞争对手,更让他不是滋味。
他是个直来直往的人,自小不需要看人眼色,长大后也不屑于掩饰情绪。但是这种男女之事,他不懂该如何表达,只是冷笑着说:“傅大小姐才是最后的赢家,你破坏的何止是他的打算,只怕朝中各方想要闻风而动的势力都被你打了个措手不及,就连我也在你的计划之中呢。”
傅汐月听了,沉默一瞬,忽然道:“对不起。”
钟君耀端茶的手一抖:“好端端的,道歉做什么?”
傅汐月道:“是我自己一意孤行,还要你帮忙。我知道让李云鸿去赤明军,将士们多半不会答应,他们没起反抗,一定有你从中调停的作用。”
钟君耀是第一次见傅汐月气馁的样子,有些不知所措:“你也太小看赤明军了,他们不是只会打仗的武夫,只要晓之以理,大家都有容人的肚量。方才是我的玩笑话,你不要往心里去。”
就是要唤醒众将士的容人之量有点麻烦,他知道自己回去少不了要磨破嘴皮子,也许还会被父亲训斥。
傅汐月目光沉沉,在她心中,钟君耀说得没错。她是个精于算计的人,整个朝廷都在她的棋盘之中,为了达到目的,她擅自权衡着每个人甚至是她自己的价值。有时她也会警醒,这么一步步算下去,终有一日会彻底失去人性吧。
可是这是一条不能回头的路,她是定下决心后便不会伤春悲秋的人。人活一世做不到尽善尽美,既然早就看清了自己并非善类,不如攒足了劲儿一往无前。
于是她笑得洒脱:“多谢你宽慰,事到如今我并不后悔。就是对不住你们,其实何止是你,就连李云鸿也被我拉扯进来了。”
这点钟君耀不认同:“是龙脉拉他入局,是世人贪欲害他不得安生,这与你无关,不要什么帽子都朝自己身上扣。”
傅汐月抬起眼:“这么说你相信他是被诬陷的了?”
钟君耀发现自己一不小心说漏了嘴,懊恼了一瞬,很快便也坦然了:“不只是我吧,事发时大家都在气头上,现在各自冷静下来了,消息灵通的自然能看出端倪。”
傅汐月深深颔首,她相信真相被掩盖在凉州卫的尸山血海之中,随着表皮腐烂,终有一日那些恶臭都会被暴露在大漠的烈日之下。
近来已经陆陆续续有了一些为李云鸿申辩的奏折,疏奏者皆是李云鸿曾经的患难之交。
其实不论在军中还是民间,他都积攒了多年的声誉,也许世人会被一时的诽谤迷了眼,也许会有人贪图利益背信弃义,但虚假的幌子又能维持多久呢?
她忽然觉得李云鸿才是真正的深谋远虑,在危难关头,他的品性为人成为了他绝地反击的底牌。
钟君耀看着傅汐月若有所思的样子,轻咳一声:“我今日来,是同你道别的。”
傅汐月回过神,笑道:“话别说得太早,后日是我外祖母的寿辰,她同贵府的胡太夫人交好,届时一定会邀你们来赴宴的。”
钟君耀一拍脑门:“祖母居然不曾告诉我,这便回去为老太君准备寿礼。”
傅汐月把他送到门上,钟君耀翻身上马,傅汐月见他捏起了缰绳,于是退到一边:“回吧。”
钟君耀顿了顿,他不急着走,而是俯身看着廊下站着的少女。
他忽然回想起三年前第一次见到她,那时她初来乍到,在高手如云的千机卫崭露头角,小小的人儿有一股不服输的劲儿,为了拿下几个逃犯来敲将军府的门,那是许多夹着尾巴做人的高官们都不敢做的事。
那时她也是这样站在廊下,梳着高高的马尾,眉眼要更稚嫩一些,坚定的眼神却如出一辙。那是被娇生惯养的姑娘家不会拥有的眼神,他看过一眼后便记在了心上,从此每次回京便多了一份期待。
就像陈年佳酿埋藏在心底,随着岁月流逝越发香醇。
他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陛下要为我指婚,是馥琅国的公主。”
其实这事儿还没有定论,但他鬼使神差地想说出来,看看她的反应。
傅汐月皱了皱眉:“婚姻是人生大事,但世家好像素来没有自己抉择的能力,若是定下了……你也不能拒绝。”
钟君耀对她老成的语气哭笑不得:“你不是常说不要让别人决定自己的命运吗?你怎么不劝我为自己争取一下?”
傅汐月扬眉:“我说的是我,每个人境遇不同,你可以做到吗?”
钟君耀听了,好半晌没说话,他嘴角弯起浅浅的弧度,似在自嘲:“你说得有理。”
他并不是万事随心所欲,背负了家族荣耀的嫡子,也有必须要承担的责任。
傅汐月看他肩膀渐渐下沉,有心要鼓励他:“我还没说完,既然境遇不同,那解决问题的方法也自然不同,但绝不是毫无办法。”
钟君耀惊讶于她看待世事的通透,只听她又说:“再说了,你怎么知道自己不会喜欢上馥琅国公主,万一这是一桩好姻缘呢?”
“好姻缘么……”钟君耀把这三个字掰开揉碎了在自己的舌尖滚了一遍,他深深看了傅汐月一眼,有些话很想亲口告诉她,但一想到婚约的事毕竟悬而未决,万一真的要迎娶别的女人,那说出来也只能对她造成困扰,不如不说。
钟君耀自从降临人世,一直活得潇洒恣意,但人生不会面面俱到,总有一处要他妥协。不过他下定决心,只要有一丝可能,他都会倾尽全力争取。
傅汐月看着钟君耀欲言又止的神色,心里纳罕他今日实在反常。
要不还是问问出了什么事吧。她正想开口,只见钟君耀策马扬鞭,背朝她挥了挥手,留下一个扬长而去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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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机在城外迎接了楚轻澜和他身后浩浩荡荡的长队,他不着痕迹地扫视着楚轻澜身后各式各样的“闲杂人等”,不悦地皱了皱眉。
这楚轻澜哪里都好,就是有个为人诟病的地方,那就是喜欢把诸多安南人招至麾下。安南都是些什么人?没有规矩的江湖浪子,哪能和他们这些正经的朝廷官员混到一处去,可是碍于楚轻澜的地位,他不便表示不满,只得堆着笑说:
“楚同知一路带着这么多人舟车劳顿,候某不是故意要扫您的兴,近日城中肺痨泛滥,这些兄弟只怕不便带进城里去。”
楚轻澜是个模样很斯文的人,一身甲胄穿在身上,丝毫不显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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