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答我一个问题。”贺章冷道。
“您说。”
“你是怎么给我定价的?”
“……”
他两手插在西裤口袋,姿态闲适,但面无表情,看着有点可怕。
皮一夏咽了咽口水:“Ethan先生……您误会了。我给的是买衣服的钱,早上的事,责任不全在你们,我愿意承担一半衣服的费用。旗袍和开衫加起来1598,我给了八百,您看,是不是很合理?”
还多给了一块钱。
贺章眉梢一挑,眼含讥诮:“这样。”
“嗯嗯嗯。”皮一夏狗腿地笑,“就是这样。”
其实这话不是假的,她给的就是买衣服的钱,在店里就想好了,不能因为衣服脏了,就胁迫人赔一套新的,这多少有点讹人,不过贺章结账太快,而且结完就离开了,她上车后一说话又忘了这事,直到下车前才记起。
贺章勾了勾嘴角:“我记得,‘银货两讫’的前一句是,‘你的表现,我很满意’。”所以这个“货”,显然不是指衣服。
皮一夏心里十分苦涩:“……误会,误会。当时,我刚好想起您之前的问题,随口一答,如果冒犯了您,我道歉。”
她确实存了羞辱他的心,才故意把话说的模棱两可,但是现在清醒了,彻底清醒了。贺总愿意给谁送豪车就给谁送,愿意怎么对待女朋友就怎么对待,老板的私事不是她该置喙的。
她已经黔驴技穷了,贺章如果再揪着不放,她也没招了。
好在他说:“很好。”
皮一夏松了口气,正欲告辞,忽然又听他说:“下一个问题。”
还有问题?!到底有多少问题!!!!
皮一夏暗暗磨牙,扫见他凌厉的眼神,却不敢有任何异议。
如今她已经充分确认,贺章就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在西班牙时,完全没看出他是这种风格啊……
她勉强扯了扯嘴角:“您问。”
“那天之前,Lola小姐有伴侣吗?我要听真话。”
贺章盯着她,像阎王爷盯着叛逃的小鬼,任何的微表情都会被他识破。皮一夏心头猛跳,全赖这些年在职场上日复一日的修炼,才能在此时临危不惧,分外坦然地果断摇头。
“没有。”如果他知道自己差不多算是一顶绿帽子,她大概可以准备后事了。
话音刚落,猛烈的钝痛袭来,皮一夏蹙眉“啊”了一声,弯腰揉着左侧小腿,蹒跚走到长椅边,歪坐下去。
大概是刚才受惊又受凉,腿抽筋了。
“抱歉,我缓缓。”
小腿里面结了两三个硬疙瘩,此起彼伏地鼓动着,来回窜,像蛊虫在乱钻。她龇牙咧嘴地揉了半天,并没有缓解。
这时,听见贺章说:“试试,脚尖勾起来。”
她来不及多想,死马当作活马医,使劲勾了下脚尖……好像真的有用!
小腿的肌肉绷紧时,抽搐感就会减轻一些,她勾着脚尖又揉了一会儿,筋渐渐放松下来,开始一阵阵轻微地抽动。
“谢谢啊。”
皮一夏抬头朝他笑笑,心想贺总虽然冷酷无情小心眼,但也不是全无人性?毕竟在巴塞罗那时,他还是做了好事的,人总不会这么快就彻底转了性子吧?她忽然感觉前途稍微光明了一些,眼下再看贺总,除了惊惧,竟觉得顺眼了不少。
这就像一个好人不小心做了件坏事,大家会对好人做出差评。然而一个恶贯满盈的人,只要稍稍表露一点善意,大家就会想,这个恶人也不是彻头彻尾的坏。
其实很没道理。但无论如何,气氛是缓和下来了。
皮一夏忽然有个想法,既然事情避无可避,倒不如趁此机会把话说开,以后万一再遇见,也能像正常的陌生人一样和平相处。
“Ethan先生,我想跟您说几句话……您要不要先坐下?”
她把长椅上的电脑包往身边拢了拢,给他腾出位置。贺章默了几秒,走过来坐下。
太阳升到正南了,气温比早上高不少,皮一夏坐着树荫底下,西服外套包裹的上半身湿热黏腻,下半身凉飕飕,被贺章冷冷地注视着,更是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她讨好地笑了笑,斟酌着说:“成年男女之间,因为荷尔蒙的作用相互吸引,发生关系,是很自然、很常见的事。无论过程怎么样,我们彼此都没有实质损失。因为一些原因,我提前回国,没有和您打招呼,确实有些失礼。但是我想,这不值得您计较。毕竟,在美丽的巴塞罗那,一切不快都应该被原谅,您后来也一定有更美好的际遇。基于此,我想对我们之间的关系做一个总结。”
讲这一串外交辞令的过程里,皮一夏一直在观察贺章的神色,但他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
好在他没有打断,且在她停顿的间隙,也没有反驳的意思,那是不是代表,他也认同她的看法?
皮一夏莫名感觉受到了鼓舞,笑得更加真心实意,开始做最后的总结陈词。
“作为见过两面的陌生人,我们初见和谐愉快,再见对彼此没有恶意,以后更应该友好礼貌地相处……Ethan先生,您觉得呢?”
她的嘴角挂着弧度完美的笑,澄澈的眼睛里全是真诚、恳切。
贺章盯着她沉默两秒,忽然笑了。嘴角缓缓抬起,眼皮慢慢弯曲,是一个真正的笑。
皮一夏发誓,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能像他笑起来这么有味道。弯起的凤眼像条小鱼,眼尾两条细褶,勾勒出鱼尾的形状。漫不经心却带一丝玩味的笑,瞬间就把那张冷寂的脸点亮了。
“Lola小姐,是做什么工作的?”
冷不丁听见这么一声问话,她猛地回神,懵着脸“啊”了一声,他们刚刚在说什么来着?
“宣传……”
下意识回答完才记起,她在车上说过,自己是干文案的……还有,刚才正在盘他们之间的关系,希望他接下她抛出的橄榄枝,认同他们应该友好相处,即便以后在工作中遇见,也要毫无芥蒂地对待她。
可是贺章没回应,却问她做什么工作?
“文案策划,属于宣传部门……我刚刚说过的。”她眼含戒备。
贺章脸上的笑消失了,神情又恢复到先前的淡漠。
“口才不错。”
“谢谢。”她谦虚地笑了笑,“看来您也认同我刚才的话?”
“没办法不认同。”
那真是太好了。
“但是。”
……但是?
这没完没了的转折,简直让她心脏病犯了。
“你似乎很健忘。”
“什么意思?”皮一夏有点茫然,“我忘什么了?”
贺章冷眼盯着面前的人,微张的红唇泄露了稍许错愕,那双栗色大眼睛里透着蓬勃的生命力,像春夏之交的太阳,明亮得让人忽视她此时衣着和头发的狼狈。
这样乖巧的一张脸,骗人的花样却那样多!
微信语音铃声突然炸响,皮一夏惊得心里一抖。
是苏晨雪。
她接通后,苏晨雪问:“我下楼了,你在哪?”
“穿过庭院,西南角大门这边,有一条湖……”她脑中霎时闪过一个念头,于是猛地收住了话头,正好看到林献回来了,就匆匆说了句,“原地等着,我过去找你。”挂掉了语音。
林献胳膊上搭着一条白色浴巾,和一条咖色披肩。
“Lola小姐,酒店没有备用的衣服,您先擦擦头发,拿这披肩应急,稍后我帮您去买件衣服?”林献说着看了贺章一眼。
皮一夏忙道:“不用不用,谢谢了,我找朋友去想办法。”
快点让她走吧。再不走,苏苏就要找到这了。
皮一夏起身接过浴巾,胡乱擦了几下头发,把披肩罩在身上。这披肩很大,跟半条被子似的,长度在她膝盖上方。
“我先走了。”皮一夏颔首向贺章告辞。
话音刚落,听见一声熟悉的惊呼:“我的天啊!”
皮一夏心里一沉,僵硬地转头看向身侧……苏苏还是来了。
苏晨雪小跑过来,抓住她胳膊上下打量着:“你怎么弄成这样?头发怎么都湿了?掉河里了吗?”
“没事没事,我们先走再说。”皮一夏握住她的手,疯狂使眼色。好姐妹,千万别在这时候暴露我。
苏晨雪不解其意,与此同时也看见了贺章,神色诧异地叫了一声:“贺章哥哥?”
后者淡淡地“嗯”了一声,从长椅上站了起来。
苏晨雪茫然又狐疑的目光在她和贺章之间逡巡,十分想搞清楚发生了什么。皮一夏急中生智想了个话题,避免了她再开口。
“林先生,您给我留个电话吧,等外套干洗好了,我闪送给您。”
林献有点蒙。为什么不直接拿给Ethan呢?两人不是认识吗?难道Lola小姐没有Ethan的电话和地址?
林献的目光转向贺章,但很少有的,他看不懂老板的神色,这是该不该给呢?
他茫然无措地沉默了两秒,当机立断道:“抱歉,我还没来得及配国内的手机号……我把Ethan的电话留给您?”
林献问的是她,眼神看得却是贺章。
皮一夏:“……”
苏晨雪:“Lola小姐?你什么时候……”
“苏苏!”皮一夏火速打断了她的话,“一会儿再说。”然后转向林献,“随便谁的电话都行。”快点的吧。
林献收回视线,清晰地报出一串数字。
“谢谢谢谢……”皮一夏拎上背包,拖着苏晨雪就走。
两人脚刚抬起,又听见贺章说:“皮小姐。”
“啊?”
“号码能记下吗?”
“能能能。”皮一夏讪笑着朝他摇摇手机,打开备忘录,边记号码边走,“再见。”
“再见,皮小姐。”
皮一夏脚踩风火轮,走出一丈远后,苏晨雪扯了扯她手:“皮皮,林助理为什么叫你Lola小姐?你什么时候叫Lola了?”
“就半个月前,刚起的名字。”等等!皮一夏猛地停下脚,见鬼一样看向苏晨雪,“刚刚贺总说什么?”
“说什么?不就问你能不能记下号码,然后说再见吗?”苏晨雪一头雾水。
“不是不是……我是问,他喊我什么?”皮一夏的心提了起来。
苏晨雪蹙眉回想:“皮小姐?”她还是不懂皮皮在惊诧什么,“这么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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