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胎摩擦着湿滑的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奔驰几乎是侧滑到车库里去的。
路明非惊慌失措的下车，冲上楼，她不在客厅，也没在卧室……她……
“你怎么啦。”陆羽站在书房前，手里不知为何拎着把双头锄，轻轻晃动着凶器，“开车出去的，怎么淋湿成这样了？”
路明非已浑身湿透。
水珠顺着头发滑落，衬衫紧紧贴着身躯，他平复着呼吸，不能说自己刚刚遇到一群不明生物，自称弟弟的魔鬼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他清醒过来后，奔驰玻璃全都爆碎了，满地狼藉。
出现大量划痕的车让他眼前一黑，比被追着围堵还要崩溃，完了……该怎么和老婆解释只是出去一趟家里的车就像工作了一百年一样啊！
“……我下车时不小心摔了。”路明非绝望的说。
他知道这理由听起来特别蠢特别扯，虽然他以前确实是个运动废柴，却也没废柴到动漫里那种平地摔的程度。
“算了，去洗澡换衣服吧。”陆羽说，她把双头锄放一边，推着湿漉漉的小路走进了浴室，还往他头上盖了条浴巾。
洗完澡后，路明非换上了家居服，有点垂头丧气。
陆羽走过去戳戳他的脸，眼里映着温暖的灯光。“你发的消息怎么回事？”
家里进贼了？黑涩会找上门了？网赌了？果贷了？开玩笑的，虽然榔头锤子电锯她都已经准备好了。
“如果。”路明非垂着头，犹豫的开口，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也不知道她脑海里都闪过了什么画面，“如果我是个怪物……”
如果我是个怪物，你该怎么办呢？
他害怕的不是她会转身离去，而是害怕让她痛苦。
很爱一个人时，比起自己受了伤，可能更害怕爱自己的人流泪吧。有的人即便万分痛苦，也还是会伸出手，拥抱那些跑来安慰自己的人。没关系，别难过，没事的……
一双手轻轻捧住了他的脸。
路明非被轻柔的力道驱使着，慢慢抬起头，额前碎发被剥开，灯光映照在眼中，想要瑟缩回去，免得让一切情感无处遁形，给予他人伤害自己的可能。可是最终也没有动，因为对面的人是她。
“是我没有保护好小路吗。”她温柔的说，“小路怎么开始难过啦？”
路明非默默注视着她。
保护他，这说法天真可爱到令人想笑。世界这么残酷，轻飘飘的许诺往往会像不知天高地厚、轻而易举许下了重誓的小孩。
只有小孩才不知天高地厚，以为自己能对抗全世界。如果你已经认识到一切，又怎么能轻易许下诺言呢？
可他知道她是认真的。
她的承诺轻飘飘，比千言万语都重。
路明非强打起精神，抱住她的腰，把头埋在她的脖颈边，闷闷地撒着娇，想萌混过关。“没有，我今天太累了，小羽，我好累啊……”
她沉默了一会儿。
“小路是好孩子。”她突然说，“没关系的，和别人不一样也没关系的。”
不，路明非默默想着，他是物理上的怪物啊，不是她想的因为与众不同，而被他人视作怪物的怪物啊。
“告诉你一个秘密。”陆羽小声说，“其实最初遇到小路的时候，我就在想，攻略小路看起来好容易啊。”
“我遇见过很多人，知道他们想从我身上看到什么，知道怎么做更讨人喜欢。可我不想当讨人喜欢的人了。”
“这么多人里，只有小路看到了我。”她说，“也许是因为小路见到过最糟糕最真实的我……小路为什么会喜欢一个总在寻死以求解脱的人呢？”
你为什么会喜欢上一个一直在寻死的人呢？
“……”
他的心猛地抽动了一下。他们心照不宣，又从未坦言。
他紧紧拥抱着她，突然觉得她问出这句话时在哭，其实没有。
“我没有见过你这样的人，我一直在想该怎么挽留这个人，她看起来像随时会消失啊……”路明非轻声说。
怎么让这个人留在这里，别人给她的廉价东西，她看也不会看一眼，只要最珍贵的，一般人给不起也没见过的，看起来烂大街。却又很难找到真品的东西……
除了爱。他已经一无所有，所以唯有献上自己。
——我能让这个人幸福吗？
“和我在一起你会感觉到幸福吗？”他也小声的问。
你感觉到一切都有意义了吗？
你的灵魂得到平静了吗？
“嗯。”她轻轻点了点头。
“我其实不懂什么是喜欢。很多人都说喜欢我，可我觉得他们喜欢的不是我，只是想把我塑造成他们喜欢的样子。所以我决定学一学小路。”她微笑着，微小的幸福因为她的笑容而弥散开，“用爱一个人的方式来爱你。”
……
……
……
书房里摆放着加缪的情书集。夜灯下，魔鬼面无表情的合上了书。
【你偶然闯人了我并不引以为傲的生活，从那天起，我的生活开始发生变化。我的呼吸变得顺畅了，我讨厌的东西减少了。】
【即使有数不尽的心碎和眼泪，你的出现依然填满了我整个世界。】
【你是我所有犹豫的终结，当我望向你的眼睛，连时间都变得慷慨。】
【即使世界判我有罪，你仍是我唯一的无罪辩护。】
【我们相爱，像两个拒绝向命运低头的囚徒，用亲吻交换镣铐的钥匙】
【你是我对抗虚无的武器，是我在荒诞世界中的信仰。】
“我们逃走吧。”他说。
两个人缩在被窝相互依偎，初春的天气，还没有很暖和，热度从彼此身上传来，一点也不冷了。
“好……”陆羽打了个哈欠，慢慢睡着了。
……
……
……
2011，距玛雅人预言的世界末日还有一年，末日题材的影视与文学更繁荣了。
车一路向西进发。
陆羽之前很凑热闹的写了篇末日相关的公路文，正好这两天可以在路上把这故事写完。
大众认知里，一切在公路上发生的事件都可以被归为公路片，主角开着车，踏上旅途，迎着风奔向自由，看似治愈又浪漫。但公路片的内核与治愈毫不相关，是彻头彻尾的叛逆与反经典叙事。
经典叙事要求主角成长，有开端结尾，人物有蜕变与结局。但公路片永远在路上，没有尽头也不会停下，拒绝因果逻辑，反成长，反英雄，反主流。
踏上旅途不是为了自洽治愈，是为了逃离与反抗，所以最终的结局只有幻灭，能对抗就不会逃离，能停下就不是公路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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