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婉儿走进广信宫的时候,范闲正在把一封信交到李承平手中。
李承平看到婉儿,面上有一瞬间的心虚,下意识就把信藏到身后,然后尴尬地笑了笑,紧接着以手做遮掩,靠近范闲,以一种男人间共有心照不宣秘密的自己人姿态保证“老师,我先走了,你放心,我一定完成嘱托。”
“去。”范闲语气有些嫌弃,像是对待一个开了无伤大雅玩笑的孩子。
李承平依旧将信藏在身后,在经过林婉儿时躬下身“师母晚安,我先告辞了。”
说完便想去鉴察院,早些把信寄给海棠朵朵。
可擦身而过的那一瞬间,林婉儿却叫住了他“你为什么叫我师母?”
“因为我已经拜小范大人为师了啊。”李承平下意识回答,这件事婉儿是知道的,他不明白她为什么明知故问。
“我知道,可你为什么叫我师母?”林婉儿语气平静的像一潭死水。
“我是你的表姐,你也叫了我十几年的表姐,你拜范闲为师才几天,为什么就改了十几年的称呼,改呼我为师母?”
只是一个称呼而已,有什么好争的呢?难道是她听见了信是寄给海棠朵朵的,所以借题发挥,吃醋了?
李承平眨眨眼,说不出话,只好用眼神向范闲求助。
“一个称呼而已,婉儿你别跟他计较。”范闲冲李承平摆摆手,示意他离开。
婉儿没有阻拦,任由李承平慌张跑出去。
她走到范闲床边,问“完成什么嘱托?”
范闲心道她果然是醋了,心中有些甜蜜的无奈,但他行的正坐的直,于是坦荡回答“拖鉴察院寄信给海棠朵朵。”
“写了什么?”
“苦荷大师有个功法,叫天一道心法,据说可以重塑根骨,想想法子,看什么条件可以交换过来,总不能一直当个废人。”
“听说那功法苦荷从未外传。”
“总得试试啊。“范闲忧愁地叹口气,在婉儿面前毫不掩饰自己的脆弱与忧虑。
林婉儿定定看着他,然后拔出了袖子里的匕首。
正是林珙曾送给她防身的那一把。
范闲转过头,看着她坐到凳上拿起了旁边果盘里的梨。
叮嘱道“你刀不要藏在袖子里,容易伤到手。”
他有些累了,于是又把头转正,闭上眼睛。
“其实,你跟朵朵姑娘写信,不用告诉我。”婉儿的嗓音伴随着清脆的削梨声。
咔嚓咔嚓
“但是你问我了,我就得说啊。”范闲语气中带了点宠溺的笑意,认为自己给足了婉儿尊重与安全感。
“是么。”
“我答应过你的,绝不骗你。”他眉眼含笑地转过头,却发现婉儿脸上没有意料之中的感动与缱绻。
愣了一下,视线下移,又看到她手上削的那只梨。
不,不可以用“削”来形容,连皮带肉一起落于刀刃之下,应该用“切”。
范闲直觉不好,眸光微颤,下意识想要坐起来。
“婉儿,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刀刃停顿,一块梨肉落下,林婉儿深吸一口气忍住心中悲痛,尽力用平静的语气问“我二哥遇害前,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是他策划的牛栏街刺杀。”
范闲的心脏猛地跳动起来,这无疑是他最不想面对的问题,脑海中的念头百转千回,一个接一个。
婉儿知道了,谁告诉她的?她会怎么做?
他急促着呼吸,眼皮不自觉地以比平时快上许多的频率眨着,几息后回答“是”
匕首又切进梨身,婉儿眼眶里凝着一层泪,让她的视线变得模糊,她仍对范闲抱有幻想,希望叶灵儿只是酒后胡言“那杀他的,是不是你?”
“不是我。”
求求你,别问下去,像上次一样问到这里就结束吧。范闲在心中乞求。
可林婉儿继续问了“你知道凶手是谁。”
“知道。”
婉儿绷紧下颌“是不是你身边的人。”
范闲绝望地抬眼与她对视,得到的是婉儿寸步不让的回望
“是。”他承认了。
婉儿觉得范闲的这一句话就像是给自己宣判了死刑,闸刀落下,万箭穿心。
她几乎要压抑不住喉咙里的哽咽,只好用力的吞咽,脖颈上凸起几条青筋,转过头用更快的速度削着梨,慌张焦躁,几次都差点削到手。
说出的每一个字都痛彻心扉。
“你还手理所应当,从道理讲,你没有错,可是活在这个世上,不是只有道理就够了,那是我哥。”
她的泪落下来“我从小染病,没法出门,是我哥一次次进宫来陪我,想着法的哄我高兴,是妹妹在每一个我呼吸不上来的夜晚,抱着我彻夜不眠,他们是我的亲人,你明白吗?”
“从道理上我不该恨你,可是我做不到。”
范闲心疼地看着她哭泣,他的痛心并不比婉儿少“我明白,人总是有情感的。”
可你明白,却还是杀了我哥哥,并且娶了我,你让我如何自处呢?
婉儿崩溃地垂下头,匕首胡乱将只剩下一个核的梨在桌上斩成几块。
直到现在她都没有对范闲动手寻仇的勇气,她爱着他,可杀兄之仇怎能轻飘飘的放下?在爱恨两种浓烈的感情中拉扯,怨气渐渐凝聚心头。
她下意识地想要逃避,逃避这个残忍的现实,逃避这个两难的选择,所以她怨恨范闲对她说了实话。
如果他骗她的话,她就可以心安理得地粉饰太平,毫无负担地继续爱他。
“为什么不骗我?”林婉儿猛地放下刀,按住范闲床沿“为什么不骗我一辈子?只要你说,只要你骗我的话,我就会相信,我只信你说的,再多的证据摆在我的面前我都不会相信,我假装看不见,你为什么不骗我一辈子!”
然而范闲只是悲伤地看着她,说“对不起。”
一句对不起能还我二哥的命吗?
林婉儿跌下凳子,将脸埋在被子里失声痛哭,范闲不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她便忍不住在心中自己组织答案,难以控制地将他想得很坏。
范闲,你是不是觉得我嫁给了你,你接手了内库,林家也没了,还有一个大宝需要照顾,我已经没有任何退路,哪怕这时候知道了真相也只能默默将苦水咽进肚里,闹过哭过之后便结束,继续与你做一对恩爱夫妻?
我身上没了利用价值,所以你连哄骗我都不屑了?
范闲伸手想要触摸她的肩膀,却不防婉儿将他大力挥开“别碰我!”
她的泪水之下是仇恨,她又想起一件事“我爹跟我说过,你拒绝他在会试中塞名单时说‘就凭婉儿非我不嫁’,你在说这话的时候可想过我二哥?”
“你怎么能?怎么能在杀了我二哥后还心安理得地接受林家的帮助?”
婉儿看着范闲,觉着陌生又恐惧。
因为如果二哥还活着,父亲绝不可能将所有资源都交到范闲手上。
范闲在接受这一切的时候可有丝毫的心虚和愧疚?
是她,都是她,父亲才会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不计后果地帮了自己的杀子仇人。
林婉儿开始怨恨自己。
“可我不能杀你,你治好了我的病,我欠你的。”她将匕首重新收入鞘中,直视范闲的眼睛“但是我的命不能用我二哥的命作为交换,如果可以的话,我宁可死于病痛,让我二哥活回来。”
“是谁动的手,告诉我一个名字,是不是你那个五竹叔?你说过,他从小陪你一起长大。”
看着婉儿癫狂的神情,范闲感到恐惧“是”
“我哥也是。”林婉儿嗓音嘶哑,咄咄逼人“如果你的五竹叔遇害,你会怎么办?”
“我会发疯,会复仇。”
“我也一样。”婉儿泪如雨下“最后一个问题,他动手时,是不是你发出的命令。”
“差不多。”
“差不多?”
“当时五竹叔没在我身边,我是想要自己动手的,我人都已经出了京都了,我只是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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